离开故乡南下工作的时候,大概没有几个人看出了我的落寞。但仍然有几个人觉察到了,对我说「上一个十年过去了,不要总沉溺在回忆中,要计划下一个十年了。」这突兀的陈词来自不止一个人,当然是因为我的心迹终于泄露了。我可能流露过这种落寞给一些人,而另一些人根本不需要我流露什么,早已一眼看穿。就在我们欢声笑语的短暂沉默中,那落寞早已显白地浮上。我每每想起这个问题都觉得有趣,难道我计划过上一个十年,或者再上一个十年吗,难道我不是向来漫无目的地完成一次次狄俄倪索斯的祭祀而等着下一次吗。假如没有这一次次狂醉的祭祀,我的生活中可以少一点自己祈求来的悲剧吗。
或许那突兀的陈词应该翻译一下,才更符合他们想表达的意思,「上一个十年过去了,不要沉溺在过去未竟的心愿上,要为下一个十年的积极生活而发愿了。」发愿是佛教的概念,它不同于许愿只是向外力许愿。发愿必然带着以愿力而勇猛精进的意涵。那么如此一问,我十年前,二十年前,有没有发愿,有没有依着愿力精进呢。大概是有的,不然就不会生出依未完成而起的落寞了。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醒来是十三岁。醒来意味着我要以自己的主张、为自己追求的生活、做点只有自己才关心的事。是的,醒来是我执很大的一件事,带着至少三个自己。那时候老师让我写检查,反思自己的错误,我会写「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误。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会做这样的事。如果不让我按我的想法做事,我如何成为我呢?」就是这种感觉,二十年过去了依然熟悉。但总之,那时候我醒来了。醒来的时候身体极为脆弱。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在女生面前都是小矮子。从出生几个月开始,每年要发烧甚至输液多次,耗光了父母的积蓄。小脑极为不发达,左脚会拌到右脚,形成一个清脆的平地摔,引来周围人的哈哈大笑。唯一擅长的体育运动是跑步,因为小时候和发小们一起玩总因为嘴欠而被人追着打,也就必须要逃跑。由于羊水破裂必须强制早产而形成的孱弱且残破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生来从未分离的记忆的一部分,化入了那个醒来的我的深层意识中。深层的东西无法和表层一样用遗忘的方法清除,因为明明已经忘记了,它还是会在不经意间翻涌出来,突然让那种熟悉的疼痛感和濒死时的绝望再次如潮水般淹没一个人。几个月的时候从头顶输液,几岁的时候不打麻药给眼睛缝针,咽喉纤维化到不能进食,慢慢地都变成了不怎么严重的笑谈。毕竟,很快又会降临更严重的、摧毁人精神的病痛。真正令人恐惧的,不是这些病和那些痛,而是曾经面对这一切之时身体和精神上的感觉。它们应该被永远埋葬,再也不要翻涌出来。
十三岁时醒来,于是发了第一个愿望是『读书治学』。读书治学,要达到什么目的,有什么用,我其实至今都没有搞清楚。只是依稀记得,少年时代的好奇心,不允许我不去做这件事。既然要做,就发愿去做。鱼少时学英语于新东方,有一师囊为娱记,尝设展台以作广告。其司以木板作围墙而藏其所展,唯留数孔可观其内。复以模特婀娜其间如别司,时隐时现。每见,则装扮不同,观者遂欲知更衣之处,则围者日众矣。我想我最初的好奇心并没有什么高尚的,和那些想看模特换衣服的人别无二致。只是所欲观者,并非裸露的身体,而是我关心的东西。越是看不到,越是要去看,用尽力气去看,如此而已。这样书写,虽然并不真的和事实完全相符,但想必更多人便可以理解那种冲动了。它是普遍存在于人类中的,只是每个人的好奇心把他导向哪里,终于因人而异。我小时候发现,依着这好奇心闯荡,生活的苦闷能少一些,那就没有理由拒绝它。
有很多书在我醒来以前就吸引了我的好奇心,终于让我发愿把一生投身于其中。比如我的后桌曾经是个比我大了一岁多的男生。因为年龄的关系他无论在学习还是生活习惯上都比我沉稳和成熟很多。他的父母都在大学当数学教授,自然会推荐他读一些科普类的书籍。这样,我就读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本科普书,伽莫夫的从一到无穷大。后来我读过数百本科普书,但从没有一本在引诱一个少年浪费自己的一生方面超越这一本。假如我有孩子,我希望他的一生被毫无意义的事业浪费掉,那么我也会选择这本书。如果这本书都没能引诱他,那么我可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引诱他了。总之,二十年后,当我和这名同学都已拿到博士学位并离开学术工作之后,我们再探讨起任何一个纯粹的知识的问题,都仿佛还是当年那两个少年,充满由好奇心驱动的纯粹的乐趣。只是这样的时光,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漫长、仿佛无穷无尽了。
这样的书在我醒来前就已经覆盖了许多方面。比如我还有一个从小每天一起放学回家的朋友,很奇怪地在初一那年拿给我一本圣经故事,说这里面的故事好看,比一千零一夜还好看。这本书我再也没有还给她,偶然在老屋的书柜中翻出来,就会想起她,想起这段往事。终于,我成年后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和讨论神学,也逐渐适应了没事就读一段神学大全的生活方式。而最初的那名同学,从家庭到自己,根本没有对神学产生过一丁点兴趣,更从未听说过奥古斯丁和阿奎那,完全只是无意间分享了一本好看的故事书。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并非什么高知识、高学历的人。读书,把书分享给孩子,只是一种乐趣,一种玩意。再后来,我因为总和后桌的男生聊天,于是老师把我换到了一个周围基本都是女生的座位上。然后我就天天和后桌的女生聊天。她父亲是作家,母亲是出版社的编辑。自然地,家里有无穷无尽的书。我没事就让她给我偷来几本,我看过之后再还回去。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本讲周易的台版书,上面写满了她爸爸用各种生活中的例子做的批注。我觉得这件事挺好玩,把生活的琐事和一本两三千年前的书组合起来。直到今日,我每逢一事,常会自起一卦,也翻翻与事相应的卦,看看周易里面说了什么,琢磨一下诸事如何起变化。灵与不灵无所谓,好玩足矣。
总而言之,同学们给我呈现了一个有趣的书的世界,也呈现了他们的父母作为读者的世界。读者护持自己的孩子从小读书,就像我父母那样。这是我们相逢的缘,也是我们友情的缘。所以我醒来后,就发了这个愿。前阵子有人问我「怎么区分乐趣只是把自己困在舒适区,还是真正的热爱?」「怎么知道追寻自己的乐趣时遇到的阻碍,是自身天赋不足,还是外部条件不足?」我想这就是我十三岁发愿的时候面对的问题。既然发愿,后面的困苦,我都会努力克服。既然能从克服重重困难中获得乐趣,那么就没有什么外部条件可以真的阻碍我。愿望如果必须要实现,那么就变成了欲望。发愿不是要求什么结果,徒增求不得的苦恼,而是支撑着人以某种方式继续生活。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也曾在摩诃婆罗多中听黑天对阿周那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对这种弃绝结果的瑜伽行存有信心。当这种生活被创造并延续下去之后,我可以抽身出来看看那个正在以某种方式生活的人,而足能摆脱醒来时我主张、我追求、我关心的束缚。那个有主张、有追求、有常心的人,成了一个我之外的客体,我在看着他继续前进,正如别人也在看着他。我在护持他继续前进,就像他的师长和朋友们也在以善念护持他。
如果我发的愿只是读书,那么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可言,纯粹是一种娱乐。但是治学就不一样了。那些复杂的、需要长时间苦思冥想来等待灵光一闪的书,那些文辞古奥、不知所云的书,那些浩如烟海、难以穷尽的书,都不是能轻松进入的学问。于是有很多困难要克服。诸如昏沉和掉举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我当然不能免。从控制饮食、控制睡眠,到练气、打坐,到坚持跑步、长距离步行,科学的、玄学的方法都用上了。终于有了一个一天可以清明 18 小时以上的身体和头脑来学习和思考,彻底改变了从小的体质,尽管仍然无法免除时时相伴的病痛的折磨。虽然生活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被浪费在了吃喝玩乐上,但『能而不为』毕竟不同于『不能』。当我游离出来看这个被一步步训练成型的少年时,我也会疑惑,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呢。所以我为那些对我的生活产生了疑虑的人编造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一切显得有道理。但其时根本没道理,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真正的理由。若非说有,那就是我发现这件事能让病痛减轻一点。或者更准确地说,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治学使人进入一个孤独的世界,日常中的种种伪和思想中的种种病与这个世界的连结必须被一步步斩断,再重新以一种明澈而无迷误的方式通达。凝视这个世界的时候,之前那个世界的很多苦痛就能被短暂地忘记。建构这个世界的时候,之前那个世界中从未会面过的安宁便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但是总有些时候,关于病痛的记忆忽然穿透两个世界而再次浮现出来,又或者新的病痛毫无意外地降临,我还是会不自觉地去抓身边的人,试着让他们拉我一把。然而一觉醒来总是发现谁也不能拽住我、让我不至于跌落到无尽的苦痛的世界。于是我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到那条我自己创造出来的生活轨迹去,沿着它,起码可以继续积极地生活下去。浮在半空看这个少年的时候,就会知道,他经历了苦炼之后,成了那个最终拽住我的人。我总希望有人能帮帮他,但去哪里找寻呢。
从十几岁开始,我就总想飞走,因为听说飞走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些痛苦了。起码没了身体,身体上的痛苦就不再有了。但是低头看到那个少年发了愿,一点点从睡眠、呼吸开始训练自己,又一次次因为逃避而酗酒、嗑药,让放纵带来更多病痛,我还是不舍得离开他。终于,我和他一起走完了十三岁后的第一个十年,成了一个青年人。
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日后被自己反复阅读的文章,叫『往事』。因为在这篇文章中,我发了第二个愿『名名之尔,不若明明德之真也。』我希望少时所学不再只是纸上的文字,而更蕴含着可以从渺小之物一点点实证到星辰宇宙的连贯性。这是当年物理学让我为之付出了全部青春的根本原因。几乎所有教材在讲授物理学之美的时候,都会用一条衔住自己尾巴的蛇,来表示从最基本的微观粒子,到最广大的宇宙,是由一套可实证的规律来支配的,即使在不同尺度会有不同的数学形式。发了这个愿,当然不代表前一个愿作废了。虽然学习的速度,能挑战的智性难度,记忆力等等都大不如前,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衰老,但仍然在博士、博后阶段,一步步蹒跚前行着,而这蹒跚前行,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如风疾行了。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和几个新朋友相逢,在德国的火车上经常讨论很多书上看来的问题,有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神学的、哲学的,但无一例外,都是漂浮着的一堆名词而已。我不知道他们读了这段话会不会不悦,或许他们不只是在玩弄词藻,但我是如此。我并不以为这些讨论没有意义,因为没有这些讨论,愚痴如我,就发现不了其中的病态,而更可能欣然自得直到终老。贤首曰『微言滞于心首,转为缘律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成名相之境。』说的就是我们彼时所学之病。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叙事,一遍遍重复,里面的词句高级些、复杂些,就自以为大有深意。所以我发的第二个愿,就是要把所学,所见,所行,终于锁定在一起,形成一种牢固的生活方式,而不再是舞动一些漂亮而虚浮的词汇。
这对我来说有两层意涵。一个是身体上的勤。一个是思维上的向着渺小之物去实证。
身体上的勤,就是做家务说动就动,买菜说去就去,该起床的时候用一秒立刻起床。我还自己学了电工,木工,通水管,焊电路,修手表等等,凡是能动手的,我虽做不过专业人士,但是起码能动手到自己能力的边界。身体上的勤是实证学问的基础。去寺庙中看个造像甚至走不到寺庙,或者先要等缆车修好再去看,那么就不可能去实证相关的学问。我小时候就听说,梁思成和林徽因为了研究中国的古建筑经常一起出野外采集素材,行程极为艰险。很多人想象中的民国贵小姐,其实根本不是如今走一公里就想着打车的小仙女。他们用身体做出来的学问杰出而伟大,从小影响着我。假如我晚上八点回到家、把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打扫一遍的行动力都没有,那么很多要用身体去实证的东西,想想就不可能成行。我可以不亲自打扫,但是我得向自己确认,我可以轻松地做到这件事。只有这样很多学问才有可能去实证。很多时候这不是体能上做不到,而是因为身体不勤而生出思想上的退缩。终于我可以顶着近 40 度的高温,步行几十公里,来欣欣然地游览那些我喜爱的雕塑和古迹。也可以与寒风对抗,在初春的雪地中搜寻一朵盛开的金盏花。那时我便信服了自己,可以去实证我的学问了。
思维上向着渺小之物去实证,让我放弃了很多从前自以为知道、自以为懂的所谓知识。我并非因此反对纯粹理论的研究和思考,而是我会意识到,这些并非是知识,而只是一种逻辑的创作。每个人都可以创作,像文学家和艺术家一样。这些创作可以抒情、可以论理、可以描写、可以表达一切,这十分美妙,但它们不是知识,而我曾经误以为它们都是知识。今天我再去关注一个经济问题,如果不能从数据采集、处理、运用的方法,连接到定量的分析和抽象,最后得到理论和预言,我就可以假设我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就像曾经我面对一些研究历史的朋友引用陈寅恪时,他们总是反问我有没有亲自查阅过通鉴和两唐书一样。从最基础琐碎的原始材料,一步步经由材料的处理技艺,最终连接到上层理论,而终于形成自己的洞见。倘使我能建构起这样致广大而尽精微的通路,才算是有了一点点不一定可靠的知识,否则就假设自己无知吧。无知是很好的,很快乐的。既然要求知,就要扎扎实实地求知,向着渺小之物求知。这是我发愿做的事。终于一步步仿佛是做到了。
可以想象,这十年虽然我还在学新东西,但是通过上述那样的一个大脱水过程,其实我自以为我有的知识变少了。很多东西都变得不确定、不知道起来。很多时候我都只能给出一段来自我个人的独立分析,这个分析随时可能在第二天被我自己推翻,而绝没有什么结论和判断,更没有立场或意识形态。这个变化在过去十年中是显而易见的。在学问上,我自己认为这时候的学识更纯,而没有杂质。新学到的东西,也不再需要去脱水,而是直接就能学到精纯的部分。即使因为自己的愚笨而学到杂质,也有相对成熟的机制将其一点点剔除出去。当然很多人,年轻的,老的,稚气的,成熟的,要说我狗屁不通。然而今天,我反因少懂一些而自傲了。反正我已不在学界,不需要显示我的多知多能来生存。
再次浮在空中,看那个发福的青年日益变成中年的时候,我的心会比十年前更加安定。病痛的记忆再次浮现又或者新的病痛降临的时候,我不会再想着飞走了。我会想着要和那个已入中年的残躯走完最后一程,毕竟已经走到这里了。可惜的是,虽然这个中年人曾经奋力过,但是残躯毕竟是残躯。如今在巨大的酒精戒断反应中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伴随着心脏不用摸就轻松感觉得到的飞速震荡,我尤其清醒地知道这一点。他仍然保持着超长的工作时间和阅读量,尤其是一年要浏览近千篇论文的学习习惯。只是这些过程能给予的滋养越来越少,因为人的衰老必然伴随着学习能力的下降。那些最好的材料也只如过眼云烟,而再不能进入他生活与思想的世界了。他坦然地接受着这一点,就像我不再奢望病痛不会涌现。我还会痛苦,还会伤感,但是他一定可以带着我在那条走了二十年的路上继续稳步行进,直到尽头。对此,我生出了信心,这是极为难得的,从前未有过的。
于是我和他终于要回答离开故乡前一些朋友给出的那个问题。下一个十年会怎样呢。首先,前两个愿望会延续下去,继续去求一些不止于名相的可实证的学问。这些学问在过去二十年都是安定心灵、与病痛对抗的主要力量。没有一个家人在这个方面哪怕帮助了我一点点。他们甚至不知道、也不理解这番经历。如果今天是个好时机为下一个十年发愿,那么我希望过去二十年和未来余生的所学,能够帮助后学少走些弯路,乃至有机会流传给后人。我相信这些学问足能带给人喜乐,而我的不幸、只是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的先天不足、而导致的持续挣扎。正常的、健康的人,不用被迫思考庄子提出的『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这个论断,而我别无选择。
我在苦痛中挣扎了太久,耽误了太多健康人生命中的正常进程。记得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双眼逐渐模糊而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便找父母要了五百块钱说自己得去同仁医院看眼睛。父母首先质疑了为什么要这么多钱,然后终于给了我。在同仁医院眼科外,总是有长长的队伍在等待。我后来没事就会回去看看,找一找有没有哪个未成年孤零零一个人等在那,双眼泛红,视线模糊,排队挂号。那天我在同仁医院排队的时候打电话给彼时的女友,问她能不能来陪陪我。她说父母现在不让出门。几个小时后,我终于看完了病、买好了药、回忆着医生模棱两可的诊断,一个人坐在门口思考还没成年就可能失明的未来。然后她打来电话说,现在父母说可以出门了,要不要一起去帮一个同学准备过生日的场地。那天我对她发了很大的火,吓到了一起准备场地的同学。今年元旦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我当时对她发火的那个楼顶,想起这件事,心中极为惭愧。我从未因此向她道歉过,这让我十分不安。作为一个中学生,家长不让出门,就是不让出门,尤其是不可能对家长说「我要出门找男朋友。」但是当时的我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觉得这种情绪极为正当,因为我才是弱者和受害者。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一直不想影响任何一个健康人的正常生活,直到我对那个大腹便便、擅长吃饭和睡觉的中年终于有了信心,愿意把他当作我的栖身之所。无论他是天上宫阙,抑或是茅屋草庐,都不再重要了。
「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为家。六十不应出游。何以言之。用违其时,事易尽也。」古人的生命进程和今人不同,但是『用违其时,事易尽也』的道理大概相同。我把大部分的生命力都用在了对抗病痛和病痛翻涌出的苦痛回忆上,早已错过了做各种事最合适的时机。惜乎直到今日我也不敢说自己已经胜利了。身体疲劳虚弱,智识涣散的时候,那种苦痛无论有没有人在场,都不可避免地涌现出来。如果我终于能克服它,不忧不惧,平安喜乐,那么过去二十多年的努力,就得以圆满收场。我不知再用十年,它能否得以圆满。但是我想用这十年、如果还有的话、多帮助些求学者,想来总是可行的,毕竟我小时候的老师们总是以最大的慷慨、最美好的期许来培养我。倘使后学中有天资者超越了鱼之智识的边界,抑或平凡者因鱼之所学而能安住于生活,那么我的生命也定会少一分凄凉吧。假如未成年的我再次出现在白云观和法源寺,就让他遇到今天的我来满足一切求知欲和好奇心吧。是为今次的十年之愿。
阴阳鱼作于病榻
斯文亦吾友散后,灯下戏墨而得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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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討論語音中心主義的問題,有兩個起源。第一當然是在國內時和老師學了幾年德里達,這是他很重要的議題之一。第二就是在接觸到許多語言學研究者之後,我深切地體會到了語音中心主義的影響有多麼真實。我無意、也可能無能力討論德里達討論的那種更加抽象也更加哲學的語音中心主義。所以我先定義一個本文要討論的更通俗意義下的語音中心主義。這種語音中心主義包括如下幾個意涵。第一。可以對應到某種語音的語言本身是否可以直接地與某種真理相應。語音中心主義認爲可以。第二。文字是否只是對應到某種語音的語言的記錄,且這種記錄幾乎必然帶着信息損失。語音中心主義認爲『是』。第三。對應到某種語音的語言就是文化本身,還是和文字、繪畫、音樂等文藝一樣,只是文化的載體。語音中心主義認爲,語言,尤其是語音本身就是文化。有了這三層意涵,人們就可以理解語音中心主義的『中心』所指爲何。它意味着語音對應的語言高於其它形式的文藝載體,和真理可以直接相應,同時文字只是對語音的有欠缺和信息損失的記錄。
也許上述描述還是不夠具體,所以我們可以舉一些更簡潔的例子。比如有人覺得一首英文流行歌唱 I love you,另一首香港流行歌用粵語唱我愛你,就分別體現了英國文化和香港文化。這就是語音中心主義的見解。一首粵語流行歌,怎麼能不是香港文化、或者廣府文化呢。而在我看來,人們用任何符號或語音表示 I love you 沒有任何區別。這個表達本身沒有任何特異性。同時,I love you 對使用這門語言的人意味着千差萬別的含義,正如『我愛你』所對應的實際情況千差萬別那樣。因此,人們要寫『羅密歐與朱麗葉』來表達一種特異的『愛』,也可以傳唱『梁山伯與祝英臺』來表達另一種特異的『愛』。當然還可以有『西廂記』或者『永別了武器』。如果某種特異的『愛』在某地格外普及地被接受,那麼這才反映了不同地域的文化不同。換句話說,語言、文字、圖像、音聲等藝術表達都是指向一種複雜的情感經驗、認知過程、觀念譜系、思維方式的綜合體的表達手段。後者是要表達的『實體』,而前者是把他人帶到這一實體的指涉手段。
說明了什麼是語音中心主義,那麼爲什麼要逃離語音中心主義呢。我的看法未必比語音中心主義更正確。但是從實用性出發,逃離語音中心主義可以獲得諸多好處。所以我優先討論這些好處,再來議論語音中心主義的三層意涵中的問題。
語音所承載的語言和文字所承載的不同。前者的唯一呈現方式就是以相對均勻的音節和比特率線性輸出語言。當然,自古的吟遊詩人和評話藝人都在試圖加入種種變化來增加語音的表現力。但是不可否認,比起對文字的掃讀、跳讀、精讀等結構性閱讀方法中那些動輒差出數量級的比特率變化,語音所表達的信息密度是相當平穩的。這導致了如果認爲語音本身有獨特的優越性,人們勢必會進入一個被話語權主導的表達場域。比如我閱讀一篇論文,我完全可以跳過所有內容看看圖表、圖表的說明、及得到這些圖表的研究方法。論文本身的長短無關緊要,我總是可以快速捕捉我想要的內容。相反,如果同樣的論文變成語音,我就要順序地聽完我關心的內容。正因此,在語音主導的領域,人們可以使用諸如『冗長發言』或者『不斷插話』之類的技術獲得表達上的優勢。這就是話語權誕生的基礎。如果對於一切內容,人們只能選擇線性收聽語音,那麼誰可以發言,誰被認爲值得聽更長時間,就極大影響了他們對外傳播信息的能力。對於語音的這個特點的另一個反例則是書法。如果一個人進入一個掛滿書法作品的環境,哪副作品上寫的文字能對觀衆進行表達,不是看誰擺在前面,也不是看誰寫得長、寫得大,而更可能是文字的書寫性,或者說圖像性,更吸引讀者。當然不同讀者可能被不同的作品吸引。換句話說,一副吸引我的書法作品,我可能一字字把它拗口的文言文讀完。相反,另一些作品,我可能就不讀了。因爲每個人做出的選擇都不同,所以在表達方面,很難說誰一定能搶佔話語權。有趣的是,對大多數讀者來說,小學生歪七扭八的作文紙,可能比所有書法作品中那些難以辨認的字體都更有吸引力。在這個意義上,話語權不再是作者可以爭取和掌控的,而是讀者的趣味所主導的。綜上所述,語音所特有的話語權問題,在其它載體上是不顯著、甚至是不存在的。這就像我們去一個畫展看畫,會在哪幅上面花更多時間,並不一定是看哪幅畫被放在門口或者中央。
明確了語音自然伴隨的話語權特徵,人們就很容易理解逃離語音中心主義的第一個好處,即讓自己的認知免於被話語權主導。信仰主導的宗教在教化信衆的時候,大多數信衆不識字,所以傳教士主要是通過語音傳播教義的。這時候,信衆願意相信誰,願意聽誰傳教,顯然高度影響了他們對世界的認知。相反,如果人們通過別的途徑瞭解各種思想、各種信仰,他們無須先決定自己要相信誰,而是可以通過各種訓練,獨立地把握各種思想本身。這點在今天依然有廣泛的體現。很多人自己不會通過文本掌握孔子、老子的思想,而是更傾向於聽一個意見領袖以某種敘事來瞭解這些古代的思想家。當然這些陳述可能和孔子、老子完全不相關,而就是那名意見領袖瞎編的。這種現象普遍存在的原因,仍然是由於絕大多數人沒有結構化瀏覽和理解文本的能力,而不得不通過對自己的理解能力比較友好的低信息密度的線性閱讀,或者乾脆是語音或視頻。所以誰對讀者有話語權,或者說讀者選擇相信誰,依然主導着讀者的認知。如果人們意識到這個問題,有意識地逃離語音中心主義,那麼就可以迴避這個話語權的問題。
語音的另一個特徵是,它遠比其它表達手段更容易攜帶身份特徵。一個人的書法,主要是個人主導的,而不是某種家庭背景,性別,種族,膚色。金章宗的書法完全可以和宋徽宗高度相似,雖然他們的母語不同、民族不同。一個後世的窮書生,只要能看到一系列瘦金體的字帖,他完全可以寫出兩個不同民族的皇帝風格的書信來。但是語音則不同。絕大多數人的口音受到自己的成長環境的影響,極難變更。而且男性和女性的聲音大體上有比較強烈的區分度。除了趙元任等極少數天才,不存在一個廣大的社羣,可以像學書法的各種字體一樣,學會各種口音而不被那種語言的母語使用者聽出不地道的地方。也沒有多少人可以像日本頂級聲優一樣,可以隨意給男性或女性角色配音。英國皇室的口音和大多數倫敦底層市民不同。倫敦人又和蘇格蘭人不同。正因此,能用特定語音誦讀經典,在很多文明、尤其是宗教中有着神聖的地位。
明確了語音自然伴隨的身份特徵,人們就很容易理解逃離語音中心主義的第二個好處,即讓自己可以穿透身份地與他人交流人類個體獨特的生活。魯迅的母語是吳語,成長在紹興。但是極少有人用紹興特色去解讀他的作品。因爲他沒有聽胡適的建議,用吳語寫作,甚至他沒有用官話白話文寫作,而是用了一種很奇特的、對現代讀者來說並不流暢的語言進行創作。人們更容易將魯迅的作品理解爲對國民性的反思和批判,對受壓迫之人的麻木的反思,以及新語體的探索和創新。這些都是超越江南性、浙江性、紹興性、男性的。同理,人們在看梵高的畫的時候,他自小成長於富裕家庭還是中產家庭,是男性繪畫還是女性繪畫,其實是完全隱去的。任何一個人,看到荷蘭鄉間的景象,甚至德國鄉間的景象,都有可能創造出類似內容的畫作來。但只有梵高天縱奇才,畫得如此驚世駭俗。這是個人的,不是身份的。相反,如今流行的短視頻中,一個人一口東北大茬子味,吃東西就得盤子大、量大、肉多,爲人豪爽、灑脫。相反,說吳儂軟語或者滬普的人,就往往要精緻、知性、端莊。這種語音攜帶的身份特徵大多數人極難屏蔽。
最後,我想強調語音所攜帶的規訓性。至今,一個國家如果大多數國民都能用標準音朗讀官方文件,都代表着政府對民衆自小的強力規訓。中國至今能聽懂普通話的人,也不過總人口的 80%,更別說能字字發音準確地用普通話朗讀憲法了。將本來語言上甚至村村不通的粵閩地區統一成『廣府話』和『閩南話』,來對抗『普通話』,是不是一定帶着一種和『推普』一樣的規訓呢。答案顯而易見。所以,無論是將中國統一成普通話,還是將廣東統一成廣府話,都帶着一樣的規訓意味。真正能退去這種規訓特徵的是,對每個人的語音都不作規範,交流不了就通過別的手段,比如漢字或者未來強大的語音翻譯軟件。可以發現,自古以來所有語音系統,都帶着這種規訓意味。這個特徵,文本和圖像等其它表達方式都不是必然具有的。當然如果人們把文本看作是語音的記錄,那麼又要回到像語音一樣,帶着對規範的服從去。相反,如果把文本看作是表達某種語義的符號,那麼只要那些語義被傳達了,文本的隨意性始終是廣泛存在的,恰如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種寫法,每種寫法還有不同的字體可用。
明確了語音自然伴隨的規訓特徵,人們就很容易理解逃離語音中心主義的第三個好處,即迴避被強加的規範性原則,而回歸表達本身。我小時候,普通話還不普及,我們會用北京話來描述我們看到的昆蟲。因爲北京玩鳴蟲的文化盛行,所以鳴蟲的相關詞彙特別多。生物學上同一個物種,北京話有很多詞。比如棺材板、大嘮咪、油葫蘆,都是某種蟋蟀。叫聲又分一響帶多少後勾。這些詞彙的普及、或者說蘊含着從南宋促織經流傳下來的鳴蟲文化,不是因爲這些詞特殊的北京話發音,而是市民生活中仍然可以接觸到的那些性狀不同的鳴蟲。當然,想把大嘮咪發對,光看這幾個漢字,沒聽過北京話發音,應該是不行的。如今根本接觸不到鳴蟲的年輕人,自然就不會再用這些詞了。它們的消亡,讓位於標準普通話,甚至標準普通話的很大一部分要讓位於 yyds,都是語言背後對應的實體生活的消亡。語言、文字本來都是指涉那些實體的生活的,而一旦它們被剝離這些實體生活而變成必須堅持來體現羣體身份特徵的東西,其中的規訓意味就不言而喻了。我當然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什麼是棺材板和大嘮咪,甚至可以理解爲什麼我們小時候抓到這樣的蛐蛐要大失所望。但是這種生活已經不可避免地隨着生態破壞、城市化而消失了。如今,人們提到地域文化,總是要用語音區隔去強調身份特徵、地域特色,卻完全不顧及那些實體的、語言本來要去指涉的風土人情正在快速消失。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人們越來越不顧及語言本身所指涉的『真實經驗』,而更喜歡鬥爭如何發音、如何用詞。這是我選擇逃離語音中心主義,而毫不留戀語音消亡或演化的重要原因。假如我有時間,我更願意去保存不同語音所指涉的那種依着各地獨特之風土而形成的真實經驗和人類活動,而不是語音空殼。
討論了逃離語音中心主義的實用性。最後可以再分析下語音中心主義本身。
對應某種語音的語言本身,並沒有真正超脫於文字、圖像的地方。一個人依然要在自己的思想中生成出語音要表達的語義,才能理解這個表達。語音的這種特異性從何而來,我並不知道答案。一種樸素的猜測是,語音出現更早、歷史更久,是絕大多數人的主要信息獲取途徑。但一句話,變成文字寫下來,被人理解成完全錯誤的含義的可能性,並不比聽同樣一句話的語音而錯誤理解的可能性更大,甚至往往更小。因爲寫下來的文字更容易被反覆回讀,或者甘脆進行語序重構。數學符號所表達的含義和邏輯都更清晰和準確,而它們恰恰是完全脫離語音的,可以隨意重新選擇符號和表達形式而不改變語義的。這種符號系統在精確表意方面更優,而且完全不具有話語權、身份、規範性規訓的特徵。每本數學教材可以在扉頁上自由地設置符號約定,然後用這些符號進行完全等價的邏輯表達。
文字的起源固然是記錄以語音爲載體的語言。但是有理由相信,絕大多數主要語言,都經歷了文字逐漸超越語音的表達能力的過程。比如大多數人應該不能通過聆聽,來理解康德和海德格爾。那些好幾行的句子,極難通過均勻比特率的語音被正確理解。閱讀,在絕大多數主要語言中,所傳遞的語義都超越聽說,成爲交流深刻思想的必經之路。但是,我們今天的語言教學,仍然把大量時間花在像母語使用者一樣發音,以及流暢的聽說上面。即使我的母語就是漢語北方官話,我仍然花了巨量時間學習普通話發音,而且還沒學成功。在我已經能和四川人對話的基礎上,這些努力完全是浪費時間。反而是大量閱讀嚴肅的文本,往往被當作是極少數專家才會做的事。大多數人,只要達到母語使用者那樣流利的交流,並可以讀寫與日常工作相關的文書,就彷彿是『掌握了一門語言』。反之,如果一個人,無論是針對母語還是外語,用數倍於聽說的時間,來讀寫語言,那麼他更容易、而不是更難、深入這門語言所蘊含的深刻文化中去。一堂一個半小時的課程,如果變成文本,可能只需要不足十分鐘,就能被訓練有素的讀者掌握其中所有信息。尤其是在漢文傳統中,一個人並不因爲可以流利用漢語和人對話而被當作是懂得漢文化或中國文化。這種我說中國話,我掌握漢語,我就熟悉中國文化,只在最近一百年成立。在古代,任何人都必須要對漢文典籍進行系統性閱讀,才能稱得上有文化的讀書人。直到明清,寫『話本』這類記錄語音之文本的作者,仍然羞於留下自己的真實名字。同時這類作品往往被冠名爲『小說』,而不能稱爲『文章』。有理由相信,這種重視聽說的語言學習方法,是舶來的。在古代,一個朝鮮的官員,或者日本的武士,都可能比北京或南京市民更懂漢文化。因爲他們能讀寫漢文,尤其是讀過十三經和諸子及其註疏,而不識字的市民能說再流利的漢語,也並不代表他們懂漢文化。這件事在過去一百年發生了逆轉。彷彿一個人會說漢語,出生在中國,就能暢談儒家、道家思想了。
論語中蘊含的漢文化如何展開呢。它並不要求人們會用上古或中古漢語朗讀論語。而是可以用歷代註疏的文本、漢文的字詞句法,趨近一個邏輯一致的、具有整體性的逐字理解。今天,一個會漢語、又會藏語的人,隨便說幾句很蠢的藏傳佛教對比漢傳佛教的話,都可能因爲其語言優越性,而被人相信,即獲得話語權,縱然這些對比往往就是網友水平的拉踩或亂解。而實際上,佛教在漢傳和藏傳中,都強調一切法唯名言安立。換句話說,語言上的能力不代表任何對佛教的正確理解,更不代表任何佛教文化。事實上, 99.9% 以上會漢語的人對佛教義理缺乏基本瞭解,99% 以上會藏語的人同理。所以,當一個人不能去思忖語言指涉的內容,而沉迷語言,尤其是語音的優越性帶來的話語權時,他更遠離語義,而不是更接近。如今人們經常看到某地區本來一種文化盛行,但是當地人熱衷於使用「我是 XX 人,我們那的人講究 XX,所以我覺得巴拉巴拉」這種用身份獲得話語權的表達,結果慢慢掏空了地域文化的過程。比如一個飲食文化發達的地區,本來老百姓可能普遍清楚『燒』『煨』『㸆』有什麼區別。當地語言可以對應到細緻區分的烹飪方法,當然是飲食文化的體現。但是年輕一代人,可能對此一無所知。那麼語言中蘊含的文化,就已經流失了,再怎麼吹噓自己口音地道也不體現任何地域文化。所以,我從不覺得對應某種語音的語言就是文化本身,而只是指向某種文化實體的手段。人們必須通過學習、思考,把語言指向的東西提取出來,才真的接觸到文化。
草草寫幾句,無法真的反駁語音中心主義,而更希望解釋清楚我爲什麼不接受或者要逃離它。希望在未來,我能多接觸一些進行了嚴肅閱讀、用文藝豐富了感官和思想的人,無論他們閱讀何種語言,喜歡何種藝術,同時,少接觸一些熱衷身份、話語權、語言規範的語音中心主義狂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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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所緣緣論討論的主題換到物理裡面說的是,人們根據什麼共許地定義了瓶子呢。
一種見解認爲是有實在的、單獨的瓶子這種物質。陳那說不對,瓶子打碎了,物質還是那些物質,但它就不叫瓶子了,只是一堆同樣材料的碎屑。魚按,物理上確實沒有瓶子這種物質。
然後另一種見解說,有沒有瓶子這種物質無所謂,我們眼睛看到這個形狀,就說這是個瓶子。陳那說,還是不對,人們得有一個確定的東西才能形成共許。比如我做夢夢見了一個東西,別人根本看不到它,是我自己的幻象,我怎麼和別人一起定義出來一個大家都覺得是瓶子的東西呢。
然後又有一種觀點說,構成瓶子的原子分子,是確定的,然後一定量的原子分子,被我們說成是瓶子。陳那說,這個也不對,原子分子我們就算它是確定的、人人都可以感知的,但是我們看到的不是原子分子,我們看到的是瓶子,沒有人能直接看得到原子分子。而且,從另一個角度說,如果一定量的分子就會被看成瓶子,那麼同樣的分子就不能組成水盆嗎。顯然同樣的分子可以組成很多不同的東西。
然後又有一種觀點說,原子分子是確定的,但是大家認知的是原子分子的某種排列組合。陳那說,這個還是不對。原子分子是確定的,但是我們看不到原子分子,也看不到原子分子是怎麼排列的。但是我們能一起覺得一個東西就是瓶子,不是水盆。我們怎麼根據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共許地認定它們是什麼呢。當然我們也不是看不到原子分子及其排列,我們用顯微鏡可以去看。可是當我們看到原子分子和其排列的時候,這還是我們一開始看到的、並共許地認定爲瓶子的東西嗎。完全不是了。
所以陳那認爲這些都不對,開始講『識外無境』的瑜伽行學派的觀點。
魚按,這裏如果按照廣義相對論來理解如下。首先,瓶子和水盆對應的是兩種物質的不同空間分佈。而空間這個概念,是觀察者對時空做 3+1 分解得到的。假設人們把某種觀察者觀察之前的東西 A 定義成了瓶子,B 定義成了水盆。在數學上,人們可以說 A 和 B 的某些數學性質不同,因爲兩者不是等距同構的。這樣的差異數學上可以定義出很多,但是它們只是區分兩者不同,而不是真正定義了兩者是什麼。此外,因爲水盆可以通過微分同胚變換到瓶子,所以對於看到 A 並認爲它是瓶子、看到 B 並認爲它是水盆的觀察者 a,會存在觀察者 b,它看到的 A 和 a 眼中的水盆形狀完全一致,而 B 則變成了奇怪的不知名物體[當然對於瓶子和麵包圈,則不是微分同胚的,互相之間不會有這個問題,但兩者又都可以分別變化成完全不同的一系列對象,問題依然存在]。在廣義相對論裡,這是因爲 a 和 b 的世界線不同、在度規中的四速度不同、自身攜帶的 3+1 標架不同造成的。
所以人們到底因爲什麼共許地認定一個東西是水盆呢。用瑜伽行學派的看法,就是一羣衆生的眼識所依的種子相近,故而把眼識所生的固定對象共許地認爲是瓶子。相反夢境裡看到的只是個體第六意識獨立作用的『獨影境』,所以無法形成共許。故陳那說,眼識的所緣緣並非外境,而是眼識產生的內色,這個內色是眼識的相分。
如果換到廣義相對論,爲什麼我們地球上的人都覺得一個瓶子是瓶子而不會當成水盆呢,因爲我們在時空中有相似的四速度和幾乎一樣的 3+1 標架,所以對於確定的某種時空中的物質分佈,我們產生幾乎一樣的影像,不會出現觀察者 a 和 b 之間的誤解。當然也不是完全一樣,有的人近視,有的人遠視,有的人散光,這樣就有些差異。總之,我們能看到一個共許的瓶子,是因爲我們是標架相似的觀察者,我們共同認爲某種時空中的物質分佈叫瓶子。
最後一個問題是,瑜伽行學派認爲外境實無,那麼物理學認爲外境實有嗎。這個問題在物理學中很重要,因爲很多人都覺得物理學中的時空當然是真實存在的啊。實際上宗教或哲學,對於不可測驗的問題,可以給出直接假設,但是物理學作爲一門實驗科學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爲對於物理學,人類只能根據實驗對理論進行測驗。即使是未經測驗的理論假設,也要有可測驗性,才會屬於物理學的範疇。所以除非有人能設計實驗來測驗時空到底是真實存在的,抑或僅是我們集體共許地觀測到了一系列固定結果,否則物理學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至少在廣義相對論中沒有給出這樣的實驗構思。
換句話說,無論是我們對某個真實對象進行觀測,還是我們對某個數學對象產生了集體幻覺,都可以等價地定義出我們看到的瓶子,所以暫時廣義相對論沒有告訴人們如何測驗物質世界是否真實存在。瑜伽行學派的理論,依然是一種還沒被排除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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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所缘缘论一卷
陈那菩萨造唐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观所缘缘论
诸有欲令眼等五识。以外色作所缘缘者。或执极微许有实体。能生识故或执和合。以识生时带彼相故。二俱非理。所以者何。
极微于五识 设缘非所缘
彼相识无故 犹如眼根等
所缘缘者。谓能缘识带彼相起及有实体。令能缘识托彼而生色等极微。设有实体能生五识容有缘义。然非所缘。如眼根等于眼等识无彼相故。如是极微于眼等识。无所缘义。
和合于五识 设所缘非缘
彼体实无故 犹如第二月
色等和合于眼识等有彼相故。设作所缘然无缘义。如眼错乱见第二月。彼无实体不能生故。如是和合于眼等识无有缘义故。外二事于所缘缘互阙一支。俱不应理。有执色等各有多相。于中一分是现量境故。诸极微相资各有一和集相。此相实有各能发生。似己相识故与五识作所缘缘。此亦非理。所以者何。
和集如坚等 设于眼等识
是缘非所缘 许极微相故
如坚等相虽是实有。于眼等识容有缘义。而非所缘。眼等识上无彼相故。色等极微诸和集相。理亦应尔。彼俱执为极微相故。执眼等识能缘极微。诸和集相复有别失。
瓶瓯等觉相 彼执应无别
非形别故别 形别非实故
瓶瓯等物大小等者。能成极微多少同故。缘彼觉相应无差别。若谓彼物形相别故觉相别者。理亦不然。顶等别形唯在瓶等假法上有。非极微故彼不应执。极微亦有差别形相所以者何。
极微量等故 形别惟在假
析彼至极微 彼觉定舍故
非瓶瓯等能成极微有形量别。舍微圆相故。知别形在假非实。又形别物析至极微。彼觉定舍非青等物。析至极微彼觉可舍。由此形别唯世俗有。非如青等亦在实物。是故五识所缘缘体非外色等其理极成。彼所缘缘岂全不有。非全不有。若尔云何。
内色如外现 为识所缘缘
许彼相在识 及能生识故
外境虽无。而有内色似外境现。为所缘缘。许眼等识带彼相起及从彼生。具二义故。此内境相既不离识。如何俱起。能作识缘。
决定相随故 俱时亦作缘
或前为后缘 引彼功能故
境相与识定相随故。虽俱时起亦作识缘。因明者说。若此与彼有无相随。虽俱时生而亦得有因果相故。或前识相为后识缘。引本识中生似自果功能令起不违理故。若五识生唯缘内色。如何亦说眼等为缘。
识上色功能 名五根应理
功能与境色 无始互为因
以能发识比知有根。此但功能非外所造故。本识上五色功能名眼等根。亦不违理。功能发识理无别故。在识在余虽不可说。而外诸法理非有故。定应许此在识非余。此根功能与前境色。从无始际展转为因。谓此功能至成熟位。生现识上五内境色。此内境色复能引起异熟识上五根功能。根境二色与识一异或非一异。随乐应说。如是诸识。惟内境相为所缘缘。理善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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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举身边人的例子,其实记忆更清晰,内容更具体,也更贴合今天的实际情况,但是他们读了恐怕要不高兴。那么我就还是以我所经历的我父亲的中年顽固作为主要例子。我说我自己,可以美其名曰自省。但我说我父亲,那属于不太尊敬长辈。不过既然他老人家已经过了耳顺之年,北京的名胜古迹,大多已经对他免费开放,打疫苗都可以领千元大礼包,那么我叨叨他两句,想必他读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我愿意写几笔这种中年顽固,是因为它曾经困扰了我二十年,从我记事到我二十二岁拿着奖学金出国,有了自己的收入、变得经济独立。这二十年我反复在和身边的中年人的中年顽固做斗争。对于有孩子的父母来说,他们可以对我充分表现中年顽固,但是最好不要把这份顽固表露给孩子,因为它会极大地杀伤一个小孩、尤其有天赋之小孩、探索世界的可能性。这是我亲历过的血淋淋的教训。人们探索世界,就是把直觉建立起的不可靠的东西、观念谱系中假的东西、如是种种、亦即是非量、都破掉,然后慢慢看到世界的真实面貌。这个世界,对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来说,总是忍不住会去探索的。
首先,我要描述一下什么是我这里说的中年顽固。中年顽固指的是一个人到了中年,逐渐对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了明确的看法,而且会情绪化地捍卫这种看法,不容事实挑战这些看法,而最终表示出来的顽固。这种顽固为了捍卫自身,会倾向于充满逻辑闭环和伪概念堆砌的叙事,从而形成永远无法被任何事实证伪的循环论证。同时这种顽固也表现在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资格』让别人无法发言、无法质疑。比如父亲总可以和儿子说「等你当了父亲就明白了」,言下之意就是我说的一定对,你说的肯定不对,你不要动脑筋了。这句话有些人要解读为『大家长制』『父权制』,其实不是的。因为在我的同辈人之间,也并不局限于男性,都有大量的人习惯性地、不假思索地使用这样的表达。生了孩子的可以说「等你生了孩子就知道了。」当过老师的可以说「等你教过学生就知道了。」生了孩子又当过老师的可以说「等你深入教育的方方面面,就能全面理解了。」还是那句话,这种『资格论』用在平辈人身上,也许只是拌两句嘴。最严重也不过是朋友当不下去,损失一个在某些人眼中本就已经无足轻重的酒肉朋友。但是用在孩子身上,我小时候的切身感觉是「我他妈的最好再也不用跟这个老鬼说一句话了。」因为孩子在父母的资格论面前,无法进行任何反驳,无法开动任何脑筋,无法自主建立任何认知,这种当孩子时期留下的无助感,可以说刻在我的骨髓中,一生都难以忘怀。
我爸进入中年顽固阶段之后,经常和我说一句话「你有你的观点,我有我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你不要老想着说服我。」但是很多时候,我不是想要说服他,而是他说的观点在我看来已经被事实证伪了。我在陈述的是我所了解到的事实,而不是我个人的观点。我的观点我没必要说,他也没必要接受,只是他的观点和事实相违背,他不承认,却一遍遍对我宣讲。实际上很多人对很多事都没有观点,他们只是对别人宣讲错误观点表露出自然的抵抗。观点这个词,不同于一般的想法,它在字面上强调了一种特定的观察视角,甚至是这种视角所隐含的立场。但是很多人不喜欢特定的视角,更没有特定的立场。这种把别人所陈述的、作为反例的事实,当成别人的观点,以此来保护自己观点的做法,是中年顽固的另一个重要表征。
人们在青少年的时候,往往觉得世界很大,我还很多地方没去过,我还很多事情不知道,所以别人提供给我的事实碎片,我会用来测验我的观点是否正确。而人一旦到了中年,就会觉得这些事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我的经验已经很充沛了,其实可能只是不知道在哪读了十八手知识付费,里面有一些幼稚得可笑的逻辑闭环快速堆满大脑。当人们不愿意打磨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就会觉得别人提供的事实不再是一种扩大眼界的善意,而是故意擡杠、盲目自大、想说服自己。没有人能让一个自己放弃求知的人,增加知识,也没有人能让一个自己放弃求真的人,接近真相。如果我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那么面对这样的中年顽固,我可能会觉得,你对智性的追求止步于此了,没关系,我要自己继续向前走。我要挑战自己脑子里的伪概念、错误认知、不可证伪的逻辑闭环,我还要去更深入的地方。但是对于孩子来说,也就是十多年前的我来说,我父亲无疑给我做了一个很糟糕的示范。这件事事实上让青春期的我性格大变,从一个非常外向的人,变成了一个极度内向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让我不太觉得人有先天明确的心理类型,而是后天不断受外部环境影响,也在不断自己主动建设的。
对于之前的我来说,我会主动和别人说话、交流,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朋友在一起度过的。每年我都要回济南几次,经常和火车上毫不相关的人聊起天来,然后一聊就是一路。如果聊天的是小孩,对方家长还可能要走我家的电话号码,因为看我们一见面就关系这么好,应该是挺有缘分的。直到上初一,我还是一个无论被老师安排在哪,都会不停和周围人上课说话的小孩,逼得老师开学两周就给我换了四五次座位。这种情况在中学期间发生了颠覆性改变。当我开始对世界有独立认知的时候,别人抛给我一个概念,我会分析这个概念是不是站不住脚的伪概念,别人给我讲一个理论,我会想着有没有什么反例说明它不正确,别人给我讲一段历史,我会关心有多少证据支持它,这些证据的可靠度怎么样。这个思维过程让我在面对巨量中年顽固的老师和家长的时候,遭受了重大打击,逐渐变得极度孤僻,喜欢长时间一个人待着。我从 13 岁开始酗酒,一直到 30 多岁,90% 以上的酒是自己一个人喝的。后来我上了大学,学了基础科学,我觉得我小时候的思维模式,不就是科学教育人们要做的吗,它们有什么错呢。人们信赖的知识,应该是『有证据支持的可证伪的陈述』。人们使用的概念,即使不是能给出严格数学定义的、逻辑清晰的,也起码应该是有充分描述或明确判断界限的。一个概念我可以因为经验不足而理解不了,但是使用这个概念的人起码能帮我逐步理解、并最终逼近这个概念,而不是只会幼稚地堆砌自己也不清楚含义的词语。
一个从小有这种思维的孩子,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无论成绩再好,绝不被大多数老师和家长喜欢。尽管很多同学也不喜欢我的这种思维倾向,但是他们不会拿出中年顽固的姿态来镇压我,他们会善意地听完我胡说八道,然后就当没听见。就像我们从小听长辈絮叨一些生活的琐事,往往就是「对。」「好。」「没问题。」其实根本没认真听,也懒得反驳。人和人的交流本来具有这种随意性,双方都开心满意就好。但是中年顽固则有极大的压迫力。中年顽固的人,感到自己的观点被事实挑战,要刻意避开这个挑战,并不断重复充满逻辑闭环和伪概念堆砌的叙事,顺便搬出『资格论』,自以为增加了自己观点的可信度,其实只增加了可笑度。对于孩子来说,刚刚建立起的对世界的独立认知,就像是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被人用铁棍横扫。
我的老师和父亲表现出的中年顽固,慢慢地让我变成了今天的状态。我几乎砍掉了绝大多数没有严格概念和缜密逻辑的交流,除非是很熟很好的朋友,因为我总感觉说那些会遭遇中年顽固。这点在我上高中的时候,还是 17 岁,已经被一些朋友感受到了。那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一路上都在讨论各种问题,用我朋友的原话是「你怎么就没有一句片汤话呢?一直说这些不累吗?你带女友出来就天天说这些?」同样是 17 岁,刚到大学,一个朋友说「我觉得你喝多了酒还比较像个正常人,否则你好像不会随意地、漫无目的地说话。」而对于有明确概念和主题的讨论,我会随便说一段试探一下别人。如果别人能接受跟我说下去,我才会说下去。相反,对我的思维方式表达过不满的人,我就不再主动进行任何严肃的讨论,除非他们主动来问我。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我既很少会主动找别人闲谈,在别人表达过对我思维模式的不满后,我也不太会再主动和他们讨论严肃的问题。这种封闭性是青春期留下的深刻后遗症的体现。或许有人会觉得,为什么不能用面对生活琐事的态度,来应对长辈的中年顽固呢。这件事我可能是最近几年才学会的。我会分析哪些人已经进入了中年顽固的状态,无论说什么我都听着玩。小时候还不具有这个能力。因为老师上课讲的,家长教给我的,那就是知识啊。我觉得知识不是生活的琐事,要认真,不能随便听听就过去。现在我理解了,很多人对听起来很严肃的话题、发表长篇大论,不过就是北京出租车司机侃政治,打麻将时摆龙门阵,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八手胡唚而已。也许如果我 13 岁的时候,就能领悟到讲台上的老师不过就是啥也不懂在胡说八道,那么可能我的性格会不一样。但人生自然是没有这种『如果』的。
写这些不是为了控诉我父亲或老师。因为我觉得今天的自己没什么不好,我过得还是比较愉快的,尤其是在吃喝玩乐方面有着相当引人注目的建树。只是我一次次在身边的同龄人那里遭遇了中年顽固之后,我不禁想写几笔不成器的文字,为小时候的自己呐喊一下,也为今天那些充满好奇心、想去探索世界的孩子们申辩一下。也许他们根本不需要我这个老鬼来自作多情,那么就权当是讲了一个我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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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豆瓣广播和日志的主要原因在于,早些年我发现,有些自认为成熟、系统的想法,在写下的过程中,自己会发现漏洞百出,不需要别人纠正,自己就疑惑了。也或者在线下和朋友讨论问题的时候,发现自己脑子里觉得自以为通顺的逻辑,要么说不清楚,要么被别人看出漏洞百出。所以我试着把一系列破碎的思维过程记录下来,放在一个我现实中的朋友们能看到的地方,让他们给我指点一二。我不名一文,但是他们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但是从 2015 年底开始,这一切发生了些许变化,关注我的人越来越多,我的评论区不可避免地变成了陌生人路过拉屎的地方,我的转评区变成了一些人通过曲解、批判、拉仇恨、来给自己引流的流量竞技场。所以从 18 年底开始,我多次想换一个地方继续这件事。从那时到今天,当然不仅仅是想想,而是尝试了各种角度的建设工作,但是由于个人能力的问题,以及更主要的、个人懒惰的问题,至今还没有建设出一个我完全满意的环境,也就这样继续用着豆瓣。因为我尝试的建设方向太多,被一些朋友笑称是『狡鱼百窟』。
我很确定,我在豆瓣的头号粉丝,是我自己。因为豆瓣实现了记录思维碎片的功能,所以我经常用自己写下来的字,复盘自己某个时期的想法,也复盘自己对某个想法的写法,甚至会动笔再写一次。有的朋友说「我已经看你写这件事好几次了。」没错,写得不满意、不清楚、过阵子自己都看不明白了,当然就要再写一次。也有的时候,和别人讨论到一个问题,我就直接把我自己胡思乱想时候的某一个片段截图过来,告诉别人这件事我想过了,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我自己和自己对话的时候,是这样书写的。
我从 13 岁的时候开始喝酒,准确来说是开始酗酒,喝酒开始的时间已经不可考了,经常喝到五迷三道,走不了直线,摇摇摆摆,睨视六合,如欲醉打山门,实则弱不禁风。从那时起,到今天,95% 的场景,是我一个人喝,没有人陪我一起。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我爱喝酒,所以带动了周围很多人一起喝酒。那些大一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一个个慈眉善目的同学,在循循善诱我『抽烟喝酒有害身体健康』之后没几个月,就加入了和我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晚上一两包烟的求死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复写独自喝酒时脑子里放逸的念头,以及在酒桌上的一次次对话,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跟流氓书生在酒桌上遇到,是很偶然的机会。那一次一个师弟约我出去喝酒,我鬼使神差地选了蓝旗营的一家店。原因可能是当时寻思着去跟周围的几个故交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就正好在那周围。彼时书生正在附近,师弟就把他叫来了。我对于和别人一起吃饭是十分欢迎的,因为只要多来一个人,就能多点起码一个菜。倘若多来一个我,多点三四个也不是不可能。我对于认识新的人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对多尝几道菜很有兴趣。正是因为我的这个习惯,所以我吃了全球茫茫多的菜式,喝了各地数百种美酒。有趣的人正好聊两句,从别人的世界里长长见识,无趣的人就专注饭醉,酒中自有大千世界。只要餐厅是我选,而不是那些刷排行榜、探星级餐厅、将『小红书』和『大众点评』奉为至宝的美食达人,就一切都好好。否则很大概率只是白白浪费我的钱和时间,连吃喝都不舒服,饭醉都不可得。我们当时刚点了菜,正愁店里的酒种类太少,打算出去买。一听说书生要来,便托他多买些好酒,量要足,我们正好请饭菜钱。一波人出饭钱,一波人出酒钱,是我平生所好的老令,显得热乎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双方都觉得自己不能亏了礼、怠慢了对方,要采办些好的,那就吃的也好、喝的也好。不多时,他便拎着一大口袋啤酒到了现场。这些啤酒大部分都是德国的,他说他喜欢喝德国的啤酒,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巧了,我就住在德国,而且已经住了很多年。于是我们之间的闲聊,就从德国的纯酿啤酒法一步步展开去。
我和书生可能都算是读过几本书的混混,所以对酗酒茬架抓街冒坏都不外行。有些事,碰上合字的,一聊就通,绝不会带入什么艰苦的家庭出身、不幸的个人遭遇、在苦闷中顽强拼搏一类的屁话进行标签化解读、符号式拼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被拉近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书生感慨了好几次、难怪我们在豆瓣完全不是一个圈子,我和师弟同他聊了这么久竟然对救助猫狗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聊书和酒的事。我从 07 年开始,经常一个人在蓝旗营周围逛书店,所以虽然我们不认识,但是重合的交际圈却能直接追溯回十几年前。这点我感到挺意外,他也很意外。十几年前的时候,蓝旗营比现在荒。放在今天的三线城市,恐怕都不会有人认为那里算得上市区。但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恐怕都更怀念那时候的蓝旗营。彼时,没有那么多能创造 GDP 的东西闯进来,去审查周围的一切事物和闲人的创收能力如何,更不会把不达标的原地销毁。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对我们有直接帮助的那些东西。书店破破烂烂,书架也不新,绝没有人跑进来自拍,更不会打扮得细致入微。那时候,有个人在周围跑了好几个书店,说要买书套,这样就可以回家把自己的大书架摆成学富五车的样式。我们那时候一起嘲笑这个人,万没想到十几年后,这种给空虚戴上套子、向外展示的行为,竟然成了风尚,乃至成了一些地方的乡愁,那里的人跑到外地去,还要感慨、他乡的人怎么不去精心装扮空虚的自己呢。
在生活中我经常碰到两种人。一种人喜欢价值秩序,无论它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自己能在其中一步步上升,获得成就感,就会感到满足、感到自信、感到生活幸福。它是真的假的其实无所谓,我相信它带给了自己真实的感觉即可。但是无论书生也好,我也好,我总觉得我们在北京所习惯的生活并非如此,至少我个人,绝非如此。我更习惯把那些自以为身在其中、而有所晋升的虚假价值一一戳破,证明它不过是一种幻像,证明我的拼搏不过是一无所获的虚妄执着,我才有可能向着真正真实的、究竟的事物,一步步砥砺前行。所以我们嘲笑那些要装扮自己的人,要戳破他们。当这一切都破败了,没有什么可光荣的了,真正值得精进的、忘我付出的事,才会自然地浮现出来。未曾学『有』,必须先学『空』,否则学之又学,只是徒长增上慢,实无一分进益。我觉得我很了不起,又聪明,有努力,但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须臾之所学』就让我自认为的聪明和努力都变成齑粉,这才是我所成长之环境的常态。正是在『化为齑粉』的『余外空间中』,我坚持前行,而不是堕于虚无,才是生活的意义。我总是更喜欢和后一种人交流,这是几十年来都没有改变的事实。
在对话的间隙中,我看得出来,他很关心救助动物这件事。一个酒喝多了的人,难免要畅叙反复盘桓在心间的想法,说不清楚的、不成熟的想法,也要一股脑吐露出来。而那日,他随口提到的最多的想法,都是关于救助动物的思考。所以他的那种关心不但是他喜欢动物,希望帮助牠们,而更是他自己花了很多时间从各个角度分析自己的行为、捐款者的诉求、动物实际的生存状态。这些考虑都是非常独立的,而不是和很多人一样热议一种『应该』被执行的最佳方案。一个人越重视独立的思考和创造,越应该清楚『应该』的最佳方案,从来不如『各行其是』的分道而行。因为我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我的做法当然就和别人的做法很可能不一样。很多人错把坚持道听途说而来、却自以为唯一正确的东西,当成了独立的思考,实际上只是在不断杀死生活氛围中的生态多样性罢了。具体到书生,关于救助动物,很多小事和细节他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去实现这些想法的过程中,遭受到的不理解、非议、甚至直接的道德和经济压力。
翌日,书生给我发信息,说自己又一个人坐在蓝旗营周围喝酒,就在马路边,看看行人,坐着不动自己喝。说如果我会路过这边,可以去找他再喝一气,再聊一聊之前的话题。我那时正在朝阳某地拎着一兜子酒边走边喝,便没有去找他。毕竟我们虽说在同一个城市,还是相距着二十多公里的。我每次回北京,都会去朝阳区散个步,走个二十多公里,看看我以前生活过、犯坏过、玩闹过的地方如今都变成了何种面目。有时候会站在以前的同学家楼下,回忆以前在楼上一起玩的时光。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会不会突然下楼来和我相认。但是终于,没有碰到过任何熟人。有时候坐在初中门口等着,看看会不会有认识的老师突然走出来,当然也从来没有过。倒是有不少学生家长,对一个相貌奇怪、穿着邋遢、手里拎着酒不停喝的人频频侧目,感觉他们孩子的人身安全可能遭到了威胁。冬天的时候,我喜欢拎一瓶白酒,边走边喝,夏天则拎一口袋啤酒,喝完了再买。书生是极少数,和我一眼,会坐在马路边一边喝酒一边看行人的闲散游民。至少他是这么和我说的。他也和我一样,深夜的时候会在城市里漫游,碰到奇奇怪怪、凄凄惨惨的各种人。我十几岁的时候住在国贸,晚上在周围还开着门的地方巡游,早晨坐在坐在国贸的马路边看白领上班。吃够了早餐、喝过了早酒、看够了今天所谓的精致职场穿搭,再回我废墟一样的房子里睡觉,告诫自己千万别活成那副表面精致、内里空虚的样子,也幻想着房子塌了,我就不需要再勉为其难地活着,而且我父母定能拿到一大笔政府赔偿款。老毛子不说老毛子,满脑子都是讹人。
那日喝酒,喝到最后迷迷糊糊,晃晃荡荡,肝癌的不笑话肝炎的,肝硬化的不笑话脂肪肝的,书生抛给我了一个很难的问题,他说「你说如果网上那些骂我骗捐的人,用道德和价值大棒锤你的人,对我们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所作所为心怀不满的人,都坐下来一起喝一杯酒。这一切冲突和不理解是不是就都烟消云散了,大家就能和气地交流了呢?」我当时回复他「你说的问题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觉得他们不会选择坐下来和我喝一杯酒,反而会表示酒桌文化就是糟粕,跟我坐下来喝酒会脏了自己的羽翼。酒都喝不成,谈什么喝酒之后的和解呢?」人会有『见面之情』,但是有的人就选择不见面,直接攻击,直接灭绝,直接建立正义的秩序,则怎么样呢。
书生走后,我的朋友少了一个,酒友也少了一个。但是那个关于『见面之情』的问题没有在我脑子里消散,我总是有事没事地想起来。尤其是在他将死之时,我已知他只有最后一个月的时候,看到网上普天盖地的『正义的质疑』『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我不在乎他的死活,我要批评这种社会现象』『你们北京人自认为豪爽怎么不每个朋友都捐他一万块』等等,我又想起来这段对话来。如果这些人坐下来和他吃一顿饭,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讲那些成熟的、不成熟的、符合常见思路的、剑走偏锋的种种想法,以及他产生这种想法之时的种种道德的、理性的、效益的、个人经验的考量的时候,还会这样做吗。我完全不知道,也无法预期这件事。但是书生比我有信心,他当时觉得一定就不会了,人们只要坐下来,那就会有『见面之情』。我对此没有信心,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无论那些人坐下来喝酒会不会有『见面之情』,他们很大概率选择不见面,不喝酒,直接毁灭不同意见。对此,我基于自己的经验倒是很有信心。
如开头所言,我写过很多我喝酒的场面,呼朋引伴也好,对影成三人也罢,总都是难忘的时光,写给自己看,也顺便随便磨磨笔。只是和书生喝的那几升酒沉重了些。不但是他的去世本身就很沉重,更是因为他留给了我一个沉重的问题。也许我再在大街上拿着酒,坐着喝、散步时喝,留意着路人时喝、遁入幻境时喝,不断喝、不断喝,就还会反复想起他留给我的问题来。我不断和别人见面,也反复通过阅读自己留下的文字,和过去的自己见面,这一次次初遇和重逢,到底有没有见面之情呢。或许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并不会通过我那种浪费时间的蠢笨的方式,和过去的自己相见,也不会如书生期许的,通过愿意坐下来吃饭喝酒的方式,同想法不同、生活在不同生态中、互相隔阂的人彼此相见。更现实的场景或许是,人们喜欢通过算法,来把可以轻松地用最简单的好坏二分、就足以判断的东西,推送到自己眼前,然后自己动用大脑作为分类器的功能,进行简单分辨,而那些复杂得听不懂的东西则抛诸脑后,驱离自己的生活范围足以。
从前,有个朋友问我「有那么多入口我就喜欢的酒和茶,我为什么要去试着理解那些开始就不怎么喜欢的东西呢?」我告诉他「因为的嗅觉、味觉,以及听觉、视觉经验,都是很复杂的,且和大脑中的念头的流动是相关的。人们通过最粗浅的直觉进行的二分类,往往限制了人们一步步去理解一切复杂事物。花再多钱、听取再多权威意见,也不能让自己的感官经验真的丰富一点点。所以人们只有真的去探索一个世界,理解一个世界,用感官去细致地经验一个世界,才能打开那个世界,生活在那个世界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见面』打开别人的世界,也打开自己的世界,而『见面之情』让人们对三千大千世界充满温情和敬意。也许我们在零下二十度的深夜、迎着西北风孤独行走过的人,更能理解『见面』后、一起喝一口酒中、所蕴含的温情,那是绝对真实,而不做作的。
以上是随手写的一笔、关于一面之缘的故事、也关于见面之情的故事,是关于书生的故事,也是和他无关的、纯粹我自己的故事。
2022 年 2 月 22 日,2 点 22 分动笔的故事,想必是很二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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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多次提到,我是一个很落后的人,我日常生活中几乎不用所有移动互联网 app。平时日常,只用喜马拉雅一个,听听评书相声京剧昆曲。音乐和视频还是靠自己下载、整理文件,阅读也不看朋友圈公众号,新闻只读我的 rss,不使用任何带算法的 app。互联网对于我而言,依然是十几年前那个能把具有时空隔离的线下世界联系起来的工具,而不是新世界、架空世界、更不是元宇宙。所以对我来说,一切我都得按线下的行为方式来。
在『餐桌与互联网』之外,我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叫『乞丐与互联网』。以前我家住在国贸。从我家小区西侧出去,南面是永安里,西面是秀水街。提这两个地名,是因为张玮玮和郭龙有这样两首歌,写他们住在那,我也恰好住在那的时光。北京的很多地方是文学化、艺术化、音乐化、历史化、民俗化的,而不只是普通的一些钢筋水泥和城市居民。人们总要把这些不同层次上的时空叠加起来,才能理解这种呈现。那时候小区西门的路边一直有个乞丐,是残疾人,在楼下乞讨。他断了腿,坐在一个单片木板安了四个轱辘的小车上,一言不发,也不主动讨要,和其他人截然不同。那时候因为很多乞丐都知道秀水街是老外时常光顾、被宰的地方,晓得这些人有钱,所以老外一出来,就有一群小孩围上去索要。而那个人,就默默地坐在那,偶尔还带一本书自己看。他移动起来很费劲,需要用双手像爬一样一步步地推小车。车轮自然也比不了如今随处可见的滚珠轴承,摩擦力很大,最终都要以摩擦在他手上的力量去抵消。他要了大概两三年,好像是有外国人主动帮助他,于是他改成了卖外文书。地方不变,他还是坐在他那个小车上,甚至连坐着的姿势,都没有因为这个变化而有区别,还是不算挺拔的腰板,但也绝不岣嵝,至少比我的脊背要正直一些。我小时候不太懂外文,囫囵应付考试,但是喜欢看书。外文书,那就是一个新世界。有时候忍不住去翻看他卖什么,翻一会,看不懂,也就不会买。但是我还是会留给他五块到十块钱。他会推辞,但我会解释,我看了书很开心,应该付钱。如果人们问我了解不了解这个人,我当然完全不了解。如今他完全隐没在人海中,估计早已离开了北京这残暴而缺乏温情的地方,我拢共也只看到了关于他的这么几幕。况且,我刚搬到那里的时候,身高只有一米四多,可以开心地穿我们班女生扔了不要的二手校服。所以平时自己在大街上晃悠,尤其是我家周围长安街、三环路这样真正的大街,必须要时刻关心自己会不会被拍花的给拍走,拽上金杯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但是直到今天,我对这个人的印象都只有尊重。因为仅仅我看到的这几幕,易地而处,我是做不到的。我后来于深夜落魄地躲在麦当劳里取暖、好几天都吃不饱饭的时候,会想起他来,冬天的寒风中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也可以说是跪在那,腰背比我还要直一些。至于他人生的全部经历如何、是否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做过下贱的琐事,我是全然无知的。即使我知道了,也不会动摇我所看到的一幕幕给我带来的深刻影响。
我为什么给他钱,为什么我明明也不富裕、而且没有经济收入却要给他钱呢,为什么我无法确定他到底是好人坏人、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却要给他钱呢。这件事很玄妙,在我看来就是我愿意帮助他一下,如此而已。我并不因为帮助了他而感到任何自我满足,感觉我做了好事,也不因此而感到伸张了正义,毕竟鼓励乞讨、让人感觉乞讨有利可图,并不是对城市发展好的事情。尤其那时候的北京,三两块钱就可以不限时、不限里程地坐地铁,市政和市民都被这种行为搞得疲惫不堪,更别说去秀水街随时面对张口就是五到十倍开价、出门就被一群小花子包围的老外了。帮助这个人不但不给我自己的内心带来什么,我也从不觉得捐款是要在别人面前显得我有爱心。当年我忘记是汶川地震、还是什么事、总之年代久远记忆模糊了,全班所有同学人人都有捐款,只有我一分钱都没有捐。因为我不觉得这些钱会被官方的筹款组织正当地使用。彼时,我既没有能力说服其它人认同筹款组织的不可靠,其实也没有能力使自己确信个人的见解就一定正确。只是事后曝出来的帐目,似乎证明我是正确的。但是我同学们当然做得也没问题,人家捐了一百块,哪怕只有五十块用来帮助了别人,那么要帮助别人的心愿毕竟达到了,并不能说我就比他们机智。况且他们即使和我一样相信筹款组织不可靠,也完全可能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所以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捐,我就告诉他们我的理由。反之,没人问我,那我肯定不会主动试图用我的理由去改变别人的行为,毕竟我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什么确证,只能等着马后炮和事后诸葛亮。那时候,我父母和奶奶严厉地批评了我,觉得我这样会被同学当成怪人、坏人、小人。几天后,我走去西单看书,那天下了暴雨,我因为从不用雨伞,所以被浇到全身通透,内裤拔凉拔凉的。当然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特别的,可那时我看到西单图书大厦门口,有一个不大的捐款车,上面搭了一个根本挡不住北京夏天那种如天漏了一样之倾盆大雨的小棚子,几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穿着透明的塑料雨衣,站在暴雨中为同一件事筹款。有一刻感觉自己被触动了,把本来要买书的所有钱,都捐了出去,终于和我的同学们一起,被宰了一刀。如今回忆起来,会觉得即使我这样冷漠的人,终究也会动情,会情不自禁,会失去理智。其实这件事之后,我父母和奶奶再次批评了我,因为我自己去捐款,没人知道,身边的同学和老师还是会觉得我这个人不捐款,花乎不喇的。但,谁在乎呢。
乞丐的故事讲完了,捐款的故事也讲完了,是时候说几句互联网。不然这篇文字要因为跑题被打到 36 分以下。如今互联网上的个体募捐,很多人习惯性就叫网络乞讨,好像贬低别人一下,自己就能快乐、高贵、精致。那么募捐也好、乞讨也罢,名词而已,我是无所谓的,但总之人们完全可以把互联网的场面带入线下思考一下。我去翻看我家小区门口的乞丐的书,然后要给他十块钱,这时候有人看到我要不拿书直接给钱,三五成群地跑过来说「孩子别被骗了,我是好心提醒你,现在骗子太多。」「这个人昨天还在路口随地吐痰、我都看见了,不是什么有素质的人。」「人家在秀水街乞讨,比你有钱多了,还看得上你那十块钱?」「你怎么知道你给他的钱,不是拿回农村给他家暴的父亲喝酒,然后打他妈。」「现在的小孩也太善良了,根本不了解社会的险恶。」「你还年轻,别那么傻。」幸好我从小没有在这样的线下环境中长大,否则我可能那时候就会对人类社会产生深深的怀疑。这些废话即使对于十二三岁的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不是什么长大了才能领悟的社会秘密,家大人也早就给我讲过,我自己还在中央电视台选拔的小记者班里听过一线记者对这个问题的调查,以及怎么去调查。这个虚拟的场面中,最吊诡的部分,其实是那些人凭什么以一种劝说的、更有见地的姿态来指导我的行为呢。我的行为要遵守社会法律,未成年的时候还要接受师长的约束和指导,这我是理解的,从小就理解的,虽然有时候不太情愿。但是如今很多人觉得师长的约束和指导,是传统文化遗毒、大家长制、权威主义,反倒是一群陌生人来劝导我的行为,却成了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甚至被吹嘘成推进社会进步、广布社会正义,这件事难道不是非常吊诡吗。父母和老师的力量再大,管制力再强,难道能和社会大众的群体性注视和规训掰手腕吗。因为对前者力量的不满,而呼唤无所节制、甚至公权力都不能真正节制的后者,是基于怎样的考虑呢。所幸这种吊诡的现象,在永安里和秀水街没有出现,我还是可以想着「我的前程未知,你的美丽还在高处。」向着未来前去。不幸的是,如今我在互联网上随处可见的现象,就是这种吊诡的场面。那些人理直气壮地问我「我为什么不能阻碍我不希望发生的事?」「我为什么不能质疑?」「我为什么不能善意地提醒其他人?」这些反问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如果放到前面那个线下的场景中,相信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很奇怪,很莫名其妙,虽然还没想清楚哪里不对劲,但好像和日常发生的不一样。
这就又回到了『餐桌与互联网』的故事线。一件线上被当作理所应当的事,放在线下马上稀奇古怪起来,而线下才是人类数千、数万年文明史的沉积。一些人有比较清晰地头脑,能够抽象地思考问题,进行复杂的逻辑推理,但是另一些人不行。我觉得不行,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不对,就像我在那场大暴雨中所做的,在外人看来很可能就像是脑子缺了根弦。但我有一个基本的、不需要多高智商、也不需要保持理智的堤坝时时都不会被情感冲垮的方法,那就是尽量不让自己的行为伤害到别人就好。比如我把我身上的钱给了别人,最多是我被骗了,我损失了一些钱,我少吃了些好吃的,有的书我不能买回家看,要多走十几公里去书店才能看完,但是这件事起码不会伤害到别人。这种伤害当然不是说有些斤斤计较的人,觉着地铁上有乞丐功放音乐唱歌打扰了自己,就自我感觉被伤害了、尤其是留下心理创伤了,故而要让对方消失,而是真的生理上的,要死亡、要生病、要失去生活能力的伤害。不幸的是,连不要把这种程度的伤害加之于人,很多人都做不到,而他们竟然向我宣讲善良、美德、正义、关爱、进步。腐朽、落后、顽固的古人说『君子成人之美』,这是雅言,俗言则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想必这都是进步人士必须抛弃的旧道德了。
我并不是一个慷慨的人,也不是一个富裕的人,我自己并不经常捐款,当然也不建议任何人捐款,更不建议任何人劝说陌生人给他人捐款。劝说不等于简单让别人知道,有人需要帮助。劝说是要试图改变他人自己的决断。所以劝说对我来说,得有一分人情在,才有资格劝说。当然,人情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个陌生的概念了,这我也是知道的。我个人只是简单觉得,我不一定慷慨助人、乐善好施,但起码不要轻易伤人害人,尤其是不要通过伤人害人来凸显自己的号召力、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无论在线上,还是线下,我希望自己在过去,今天,未来,都始终坚持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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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把在公共空間吃飯這件事放大。一個人在飯館吃飯,和朋友聊了 ABCD,這時候鄰桌突然來了一個帶喇叭的人,拿出喇叭大喊「剛才這桌的陰陽魚說了 abcd,我覺得他說得完全錯誤。」但是 A 不是 a,B 不是 b,C 不是 c,D 不是 d,跟原文根本無關。這時候吃飯的人會怎麼看這個拿出喇叭的大型流量帶動者呢。或者我們和朋友在聊著聊著,飯館的大屏幕上,立刻打出一行字、並開始語音廣播「剛才陰陽魚同學對他的朋友說了 XXX。」然後各桌上閒得無吉六瘦之人,都跑來我們桌、用一些固定的套話、來指點一番江山。請問如果飯館是這種環境,還有人會覺得這個公共空間有意思嗎,還會和朋友去吃飯消遣嗎。讓這個公共空間變得索然無味的,是我想表達的意思病態、或者我的表達方式不夠好嗎。顯然不是。問題出在為什麼有人習慣性曲解式轉發、以及為什麼營業者為了熱度要進行大規模推薦。
要知道飯館、茶館、酒館是數千年來很重要的公共空間,很多有意思的對話、有內涵的思考都發生在其中。人們不是說一定要在私密的包廂內才能聊天,也不是說自己飯桌上說的話每一句旁人都不能聽到,被聽到隔壁桌的玻璃心就要碎一地,開始邊罵邊報警。恰恰相反,很多時候陌生人聊得來也能一起坐下來喝兩杯。這些都是在公共空間完全可以發生的、每天都在發生的正常人類活動,而且絕大多數人都很享受這個去飯館吃飯聊天的過程。扮演類似這樣角色的互聯網不是沒出現過,10 多年前,沒有頂流、熱搜、出圈、大 V 這些概念的時候,很多很多用戶都像是在線上的小酒館相聚,而且會很積極地向線下轉化。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都是在公共空間中發生交流,都是很正常而自然的人類行為。只是在一些流量怪眼中,他們就像是不可能在公共空間存在之物。這是非常可笑的一種怪現狀。人們先把公共空間改造成糞坑,再理直氣壯地去對別人說,你在糞坑就得守糞坑的規矩,糞坑本來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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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观点认为,资本正在压缩普通人的生活空间,人们不再有自己的、私人的生活空间,甚至不再认为自己需要这样的空间。房子太小就逛逛商场、上上网。无论是去城市里的公园、规划过的景点,还是驱车去很远的、自认为是原生态的地方,依然往往还是有许多同路者,看了同样的教程、遵守同样的路标、走着相似的路线。这种看法很像是上个时代的左派控诉资本主义的陈词滥调。我个人并不觉得资本、或资本主义值得控诉,也不觉得道德批判对于解决现实问题,真的有什么帮助。但是,应该没有人否认,至少其描述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这个空间的问题,在因互联网普及、而导致信息爆炸的时代降临后的二十年左右的时间中,已经有了新的形式。不但现实中的空间在被压缩,连人们在信息世界中的空间也在被压缩。人们可以接收什么样的信息,可以理解什么样的信息,可以对外传播什么样的信息,都逐渐被限制在了一个越来越狭小的空间中。
古人言『三人成虎』。这里的三是虚指,不是具体的数目。但是古人应该想不到一个普通人的言论可以被三百万、三千万人重复,是怎生光景。毕竟那时候整个中华文化圈也不过三千万这个量级的人口。在这个意义下,一场信息战争就悄无声息地打响了。这场战争争夺的是何种信息源离人们更近的传播权、何种信息可以快速扩散的创作权、何种信息结构可以让人们认定其代表真实性的话语权。有能力驱动信息的人或组织,逐渐发现信息的意涵、见地的表达、交流的基础、语言的编码能力、思考的复杂程度等等都不再有意义,如何创造能被快速重复的简单模组才是真正的问题。只要一个模组被广泛传播、并大量重复,那么它就等于创造了一种虚假的客观性和真实性。至于客观和真实本身意味着什么,则不再重要。出于便捷考虑,下文将这种可以促成自身被重复而形成大流行的表达模组,简称为『流模』。人们常说的『梗』显然属于一种流模,但并非所有流模都像梗那样简单追求娱乐性。即使最严肃的学术领域,流模一样可以血洗公共空间。『流模』并不一定代表特定的想法、主题、含义,而可能从任何文化模因随机变异出来,从而形成难以预期的大流行。内容生产者或者生产平台,会不断试图变异出新的『流模』,或许跟他们长期进行 SEO (Search Engine Optimization) 实践有关系。SE 的排名作为一个目标函数,除了直接花钱购买排名外,大量的 SEO 方法都被穷尽。显然创造流模是其中极度高效的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搜索引擎会拒绝热度足够高、流量足够大的内容。
站在内容创作者的角度,能够创作出会被大量重复的流模,显然会显著增加自己的热度、流量、收入。所以人们很容易发现,即使有很多很多的自媒体,他们对同一个热点问题的报道,往往形成一种不约而同的同步性。这种同步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们对于怎样的表达会形成流模的相似、或一致预期。换句话说,成熟的自媒体,知道怎样的事物是难以形成流模的,这些内容他们尽量不碰,因为获得不了收益。而不这样的做的自媒体,不是没有,但是观众和那些自媒体之间的平均自由程太长,想把它们挖掘出来非常不容易。因为平台方在用基于 ML[机器学习]的推荐算法调整用户和各个信息源之间的距离。有些信息源被调远,有些被拉近,而被拉近的,往往都是能快速、高质量生产流模的那些。因为显然生产流模的内容创作者,可以带来更多收益。出于便捷考虑,下文将信息源到其受众的距离,简称为信距。
如果咨询任何一个熟悉 SEO 或 ML 推荐算法的人,他们应该都会坦白承认,这些操作就是在调整信距,而且几乎无处不在。其实即使对于 IT 知识一窍不通的人群,臭名昭著的『竞价排名』也应该有所耳闻。即使很糟糕、人们明确想拒绝的东西,只要妥善调整信距,就可以带来大量的自愿付费的消费者,更何况是那些虽然没有什么内容、但足以完成杀时间、放松大脑、创造娱乐感、这几项简单任务的创作呢。换句话说,信距对市场的影响,早就远远大于了内容本身的质量以及受欢迎程度。在这种环境下,讨论大众和小众并不再是恰当的,因为本可以大众的东西,调整信距,就可以小众,本可能会小众的东西,调整信距,就可能大众。同样一段郭德纲的相声录音,在 04 年,就是小众。在 2014 年,就是大众。
人们和不同信息源的距离在被人为操控,但是绝大多数人仍然认为自己选择信息源可能不客观、但至少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从而忽略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内容很可能因为被调整到了遥远的信距,故而自己根本没有接触到。进一步地,这种初始时、被怀疑其客观性的信息源,通过被大量重复而形成流模,终会打消很大一批人的疑虑,如同获得了一种虚假的客观性。这种现象导致了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放弃了认知客观性到底是什么。在网上,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指责「你的表达完全是情绪化的、主观的,缺乏基本的客观性。」但是,如果问这些人自己言论中的『客观性』指什么,甚至很少有人认真思考过。很多时候,人们稍加推敲,就会发现绝大多数人所认定的『客观性』,很可能本质上就是『我听了舒服』或者『我赞同』,再不就是『大家都这么说』,而且这个『大家』就是他们能直观感知到的、信距较小的他者,而非绝对数值比例上的『大家』。换句话说,无论是被指责者,还是指责者,他们只把『客观性』当武器,却不再去认知客观性本身。实际上,具有客观性的思考和表达绝非知识阶层的独断,任何人都有能力思考自己写下来的文字到底在表达什么,具体有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其中哪些是主观的、哪些是客观的、还是通篇单纯地发泄个人情绪。比如,一个小学文化水平的人,也可以说「我觉得蛐蛐的叫声好听,有生气、也不吵闹。尤其是在秋天,当外面听不到夏虫鸣叫的时候,他的叫声让我感到春夏的活力。」这样一个描述,不涉及什么高级词汇、深刻思想,而且大多数人都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人喜欢蛐蛐的叫声,即使他们自己并不喜欢。尽管这个偏好仍然是主观的,但是其中显然蕴含了大量他者可以理解的客观内容。比如季风气候的春夏是万物复苏、生长、繁育的季节,秋冬则日渐萧索、万物凋敝。鸣虫的叫声往往可以作为催眠的白噪音而不显得吵闹。夏天的户外往往能听到成群的鸣虫在一起叫着夏天等等。即使喜好和他不同,这个表达中的客观性依然存在。而实际上,互联网上更常见的表述是「蛐蛐叫声好听,蝈蝈叫声垃圾,喜欢蝈蝈叫的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我以为八十年代就没人觉得蝈蝈叫声能听了。」更有甚者,还要说「我觉得喜欢蝈蝈叫的人,缺乏基本的音乐素养,根本就是木耳。」「喜欢蝈蝈叫,就离谱。」等等。几乎所有音乐的评论区,都充斥着这样自身缺乏任何客观性,同时被大量点赞而升到优先位置、从而被很多人认定具有了虚假客观性的评论。人们往往不自觉地开始重复这样的评论,并且认为、大家都这么说,难道不就是具有客观性的表现吗。或许人们无法给出一种统一的客观性的认知,但是一种向着客观性去思考的姿态,仍然是意涵清晰的,而绝无法被虚假的客观性所替代的。对信距问题的漠视,对虚假客观性的自适应,都极大程度上加大了信息的流模化。
鱼并非喜欢讨论社会的结构性问题、及其改造方法的左派。我仍然相信社会的结构是由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和各种各样的小团体所组合起来的。所以结构性问题的解决,从不是从大的视角放些空话,而是更多的个体、团体去探索如何在一种社会氛围中『自处』,并以这种『自处』推动其变化。所以讨论我们正身处的信息战争,去透析流模、信距、虚假的客观性,还是为了回应如何自处这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些人总会把别人对现实问题的观察,当成对他人进行的价值判断、道德谴责,但是我并没有这个习惯。我总是觉得如何自处是一个很重要的、且每个人都完全可以思考的问题。而思考如何自处的前提,就是认知我们身处的环境是怎样的,这个环境有哪些问题。不要说人类,连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都无时无刻不在认知自己身处的环境,以及捕捉环境中不断变化的新问题。而这种对环境和自处的思考,本身就涉及一种不同形态的政治哲学。没有理由相信『大环境』不好,我就应该用无底线、下三滥的方式生活,只知道埋怨、为自己的错误行为找理由等等。因为从古至今,大环境就从没好过,毕竟『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前已述环境,后面讨论自处。所谓自处者,则只关乎自己,没有任何他人『应该』的意味在其中。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强调,乃因『我觉得不爽 + 这事赖谁』如今是显学,很多关于『问题 + 问题来源 + 解决问题』的讨论,都会被进行『这事赖谁』式的解读,故而略作一莫须有的澄清。
最显白的自处之道,自然就是重构信距。重构信距当然是要花时间、精力、甚至金钱的,但是这种重构依然非常重要。比如多花时间搜索,而不是只看推送的内容。搜索的时候多翻几页,直到感觉内容已经几乎完全不相关了再停下来[研究表明,不要说多翻几页,过半用户甚至只会点击前五个候选条目]。换多个搜索引擎搜索同一个关键词。自己控制内容宣发的多种渠道,尤其是地下渠道,来实现拉取信息,而非等待推送信息。其实这样的操作可以写出很多很多,它们的本质都是调整寻找信息和接收信息的时间比例。让寻找信息的时间比例变大,接收信息的时间比例变小。因为越多时间用来寻找,等于越多时间用来建构个人的信距。实际上接收大量重复低质量信息,并不比花时间找到高质量信息更节约时间。而且花时间亲自调整信距,并非很劳累、很痛苦的一件事。很多人是没有能力进行什么创作性工作的,这并不可耻,也不可悲。但我想,更多人,无论自己是否有创作能力,都会觉得创作过程是很快乐的,只是有门槛。而定制自己的信距,就是一个门槛非常低的创作性工作。它不但让自己的生活更有趣,同时也在让社会变好、给远方的陌生人带来工作。学习唱歌跳舞画画可能有天赋门槛,但是构筑自己的信距系统则几乎没有。
重构信距涉及的一种很自然的思考,就是考虑建构了现行信距的机器[此处的机器不只代表具有特定算法的计算机,也包括资本市场逐利的运作、政府出于公共情绪和自身利益的管制等等一切非人格的运行系统]是如何建构信距的。自己可以考虑尽量用不同的模型去建构。比如一些人考虑一个东西自己会不会喜欢,先要考虑他是大众的,还是小众的,觉得大众的才适合自己,因为自己是普通的俗人。但是机器也是这么考虑的,它们会把最容易形成大流行的流模找出来,然后推送给受众。因为设计了特殊算法的机器,往往是商业公司运作的,而公司要盈利,且要尽量比别的公司盈利更好,来获得资本市场中的地位。这种现实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既无道德问题,也无功利主义的问题。但是我为自己重构的信距,不需要和盈利有一毛钱关系。所以采用和机器不一样的算法十分自然。人们可以轻易构思出很多很简单的模型。比如听音乐,可以挖掘一下本地音乐人,对本地风土、生活、文化的表达。任何一个地方,在全国来讲,本地人比上全国的人口,都是很小的数字,绝不是大众的。本地的文化要成为流行文化,难免要向着流模变异。但是最真切地探索本地生活的内容,而非那种在流行内容中镶嵌上一点点本地元素的风格化创作,仅仅通过机器可以实现的模型,一般来说很难找到。而对于任何一个地方的人,这种内容往往都很有意思。这种模型无法被机器实现,是因为机器无法区分什么是镶嵌了地方特色元素的流模,什么是直面生活的土的声音。我个人偏好这样的模型,可能是因为我生长在一个被高度文艺化了的地方。街道、建筑、山林、湖泊,都可能有音乐、诗词、小说、电影,将其从平凡的生活、生产、消费的空间,扩展到一个古往今来、人和人得以连接的时空。把这些关于我亲身生活之内容的信距,人为调近,当然是很自然的。人们越关心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兴趣,越有可能结合自己的特点,建构出千奇百怪的模型来重构自己的信距。
重构信距,是从寻找信息的角度着眼。显然,在接收信息的部分,任何人都在不自觉地会做筛选。只不过大多数人目前还不会把流模大部分筛掉,反而认为,这就是热点、这就是思考、这就是知识、这就是舆论、这就是大众审美、这就是最值得关注的。但是显然,在此之上,人们可以做很多自己独立构思出的筛选方法,来去掉其中大部分的内容。比如关于『内卷』的很多讨论,显然就是一系列流模。但是简单筛选掉所有关于『内卷』的内容并非明智的,因为『内卷』是在研究某地经济史时被发明出来的比较精确的概念,而且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它不但有着明确的含义,而且很多围绕内卷的讨论确实是有启发性的、有扎实数据作为基础的。比起这些极端、粗暴的筛选,一种更有效的筛选是观察一个表达的内容是否有可理解的明确意涵。因为同样是『内卷』这个词,有的人是在用它表达精确的、可理解的含义的,而另一些人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词,就重复一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比如「蛐蛐叫声比蝈蝈好听多了,我以为八十年代就没有人觉得蝈蝈好听了。」这就是典型不知所云的发言。这样做的意义在于,一个人接收到的信息,可能是几千字。但是只要抽取一句话,往往就能明确其作者是否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还是仅仅是在重复流模、当复读机。这样,显然可以筛选掉大部分空耗生命的阅读时间。前述所谓一个『可理解的明确含义』未必就是作者想表达的含义,误解总是常见的。但是一方面人们可以结合上下文深入理解其含义,另一方面可以向作者进一步询问。尽管误解普遍存在,但是一个具有可解读性、尤其是可解读出独特启发性见地的文本,依然很值得阅读。只可惜互联网本来给人们带来了、同内容创作者直接深入交流、尽量消减误解的机会,却反而促成了史无前例的、最普遍的误解,导致大量有趣的表达被简化成了快速扩散的流模,从而使误解得以流行。最不幸的是,很多人亲自制造了、这种将误解流模化、来广泛曲解他人表达的传播行为,而这些人即使明知道了自己曾经传播了误解,既不会感到抱歉、也不会感到羞愧、更不会想办法预防未来潜在的扩散曲解的行为,甚至不会停止之前的扩散。换句话说,就是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仿佛互联网,就是用来扩散曲解的。大家都这么玩,我有什么问题吗。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现实。
上述广泛的误解现象,实际上隐藏了一个问题,在人们自然而然想到的寻找信息、接收信息之间,还隐藏了一个问题是如何使自身获得接收信息的能力。无论怎样的信息筛选,都建立在有信息接收能力的对象上。而一个社会个体的信息接收能力,是需要训练的,但是这个问题经常被忽略。一些人会觉得『很多人都理解错了你说的话,那就是你的表达有问题』。不幸的是,任取一篇数学/物理的论文,99.99% 的人阅读后产生的所有理解,几乎都是误解。这并非这些论文写错了,而是阅读有一定门槛,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也不是每个人理解到的就都是正确的。99.99% 一定属于『很多人』了,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原文表达有问题。这类看法有一个拓展,就是认为人之智力的开发、受到的教育,是老师的教学方法和教学内容主导的。换句话说,只要老师用最妥善的方法,去教最恰当的内容,学生就能建立正确的、深入的理解。实际上这些看法都是忽略了『信息接收能力』的培养。对于尚且无法接收复杂信息者,教育他们独立地寻找信息、用批判性思维筛选接收到的信息,几乎都是无效的。『四百论』云『说正住、具慧、希求、为闻器,不变说者德,亦不转听者。』其中『正住』指的是不堕党类,也就是不去只偏听自己想听的同类想法。『具慧』是说要有能辨析自己理解到的意思是否正确的能力。『希求』是有意愿去努力理解、学习他人的想法。这三点是听闻他者的基础。只有假此三点才能不改变说者的所表达的善知识,也不使听者产生疑惑、乃至错误的认知。可以说极度精确地总结了作为闻者应该被培养的基本能力。但残酷的现实是,绝大多数每天徜徉在流模之海洋中的人,普遍都是偏听偏信自己喜欢的『虚假的客观性』,自己对他人的表达总是产生无休止的误解、同时无法分辨这是误解还是正解、却十分自信地以为这就是正解。再加上一个表达一旦独立于流模系统,就会被看作是『太长了、又不分段』,从而懒得看了。更极端者干脆嘲讽「文笔不好,啰啰嗦嗦写那么多字,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三者都严重稀缺的情况下,当然不存在闻者。逐渐地,人们无法输出复杂信息,也无法接受到复杂的信息,就被限制在了极度狭小和单薄的信息空间中,却把『表达了不赞同』『站在了高墙的对立面』等等当成独立思考和批判精神。
一个具有接收信息能力的『闻者』,在接收信息后,同样可以考虑机器如何理解、解读信息的问题,正如前述『重构信距』的部分所讨论的。比如很多人认知一个东西好不好吃,就是阅读大量包括『X 比 XX 强』『X 地饮食是垃圾』『吃过 X 地的 XX,就再也不想吃别的 XXX 了』『X 就是高级,XX 就是低级』『X 看着就不好吃』等等。实际上,如果把一大堆食物的图片、关于这些图片谁比谁好吃的大量评论、还有每个图片中食物的价格,交给一个机器去学习,它甚至不需要获得『吃』的能力,就能学习出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的饮食品味。而且甚至同时可以训练一个生成模型,根据谁比谁好吃、图片对应的价格如何、图片上的食物有什么视觉特征,来自动生成出前述那种常见的互联网评论。机器可以学习出『特征』世界,但是暂时还学习不出『理念』世界。理念世界是人的意识在大量已存的法尘中了别、并重新组织起来的世界。特征总是可以被映射为实数,但是理念则未必。囿于数值比较、位运算,实际上是困在特征世界的表现。而且理念的建构可以并不直接依赖已经积累的经验,而是从理念 A 的经验,领悟出理念 B。理念世界的具体讨论非本文草率所能及,此处只是强调它可以作为另一种使自身和机器产生不同认知模式的渠道。比如最简单的,把一个特征世界,关联到另一个全新的、本不存在的特征世界,往往就是理念的作用之一。人们可以通过和饮食的口味、偏好、外观完全无关的营养信息,了解到内脏非常有营养。这样就不会草率地觉得自己吃的碎猪肉的小笼包、就是比大肠、大腰子高级。古代的人就未必有这样的理念,他们可能觉得稻米洁净、内脏肮脏。当然,他们就算有正确的理念,知道把别人扔掉的羊下水拿来炖汤,也采集不到现代人可以知道的营养特征。同样道理,人们还可以知道生牛奶、巴氏杀菌牛奶、高温杀菌牛奶、超高温杀菌牛奶有着怎样的成分区别。这样就不会在别人讨论哪个巴氏杀菌牛奶好喝的时候,去阴阳怪气一下「有这个钱,我宁可喝某某超高温杀菌的牛奶。」理念世界的另一个特点是,它可以遴选有限的、个体敏感的特征,组织起独特的、不能用实数表达的审美系统。这样,人对于外部信息的认知就可以建立起客观可交流的主观偏好。比如,饮食口味是有偏好的,但是烹饪技法是客观的。我想吃像水果一样脆的内脏,怎么做。我想吃入味的鱼,怎么做。我想吃用大肠丰富的动物脂肪吸纳多层次的香味,怎么做。我想让面条吸汤、还有断开时还有回弹的口感、而不是只有软硬区别,怎么做。机器暂时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千滚豆腐、万滚鱼』,但是人可以。一个人当然可以说,我就是爱吃刺身,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别人在追求怎样的美食。当然他能进行这样的『理解』的前提,是他真的有人类所应有的理念世界,而不只是像机器一样去识别特征。这就是寄寓在主观偏好中的客观性。显然,人们要不断修缮自己的理念世界,而非将自己的全部感官全部简化为特征识别,因为这实际上是在充满苦难和无常的世界中,自主创造喜乐的重要方法。换句话说,不要把自己简化到机器的认知范式,而坚持自己是一个人,这几乎总是直观而有效的。
人们会不自觉地采用机器式的认知范式,是因为政府、资本、社群倾向于每个人都扮演一个只有工具理性的社会零件。如前所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如果社会个体自愿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的生活,凭什么去责怪本来就是非人格的政府和资本所建构出的社群秩序呢。要知道,在历史上,政府组织的非人格化,恰恰是巨大的进步,而绝不是历史倒退。同样用资本组织生产,也是巨大的进步,而不是历史倒退。只是现代人类社会的运作,需要机器,也需要人。总是诉求机器的人格化,而不关注如何避免人的机器化,是把问题完全颠倒了。
以上的文字,对于它要讨论的主题,显然是过于仓猝了。与其说是要讨论一系列问题,不如说是为我自己未来的生活实践理清思路。稍加观察,就很容易发现流模爆发、信距建构、虚假的客观性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它们或许会导致很多很多的所谓结构性问题。但是这些结构性问题所缘起的氛围,是无法针对性地被改造的,因为它并不来自于一种单一的、可溯源的建构力量,而是来自于人们因为懒惰而向社会零件的滑落。正是因为这种从生命向零件的滑落、同时具有普遍性和分散性,故而人们能针对这一现象思考的政治问题,其实就是如何在这种存在信息战争的氛围中生存,即尽量护持自己的生命力。这个生存问题看似是狭隘的、个体的,实际上是全局的、政治的。以上在讨论的,正是一个护持生命的政治问题。我十六七岁的时候,相信生命在于折腾,所以我总是尽全力折腾。但是仅仅十多年后,就感受到了因生命力枯竭、而带来的疲惫,仿佛再也折腾不动了。或许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并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却十分要紧。所以我努力地写下了上面的文字,防止未来的我会不自觉地或刻意地忘记它。
草草动笔,终于把这个有寻有伺了十多年的问题,写在了我三十岁前的最后时光中。
阴阳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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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下载 https://archive.mozilla.org/pub/mobile/nightly/latest-mozilla-esr68-android-aarch64/ 这是手机上最后一个可以使用几乎所有电脑插件的 firefox,也是最后一个可以随便改 about:config 的 firefox。它能把一个无限让人下载 app、到处都是广告的网页,即今天的豆瓣网,修正到正常人类普遍喜爱的样子。而且,这个版本不同于普通的 Firefox 68,或者 Firefox Beta 68,它不会被任何商店自动更新。所以安好一次,配置好,就不用动了。
安装后,可以随手安几个插件。
第一个是 https://addons.mozilla.org/en-US/firefox/addon/bypass-paywalls-firefox/ 可以用来翻过经济学人 WSJ 等网站的付费墙。源码在 https://github.com/iamadamdev/bypass-paywalls-chrome。如果有网友分享了这些网站的文章,可以确保自己随时可以打开看。
第二个是 https://addons.mozilla.org/en-US/firefox/addon/greasemonkey/ 油猴。很多脚本很有用,能把豆瓣的书影音信息扩展到很多很多。不是所有油猴脚本都能在手机上正常工作,具体原因不明。有大神可以指教一下我。比如破解 VIP 视频的,就用不了,推测跟调用本地播放器有关系。关于豆瓣的脚本,可以参考 https://greasyfork.org/zh-CN/scripts?q=%E8%B1%86%E7%93%A3。
第三个是 https://addons.mozilla.org/en-US/firefox/addon/ublock-origin/ adblock。FF 上的 adblock 很多,但是这个是最新的阉割版 FF 也支持的、且获得官方推荐的 adblock。更新速度和稳定性比较有保证,比如最近更新是 4 天前的样子。可以移除豆瓣右面和时间线上的各种广告。
当然,还有更多插件和更多油猴脚本可以尝试,但截至到这几步,一个很正常的、功能比原版更强大的豆瓣网页版,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
说好的要跟 iOS 和 Safari 有关系,那必须提一下。国内的厂商普遍是这样的
跪舔苹果 -> 苹果收重税 -> 跪舔苹果 -> 苹果阉割其功能 -> 跪舔苹果 -> 苹果限制其内容 -> 跪舔苹果 -> 苹果下架其 app -> 跪舔苹果 -> (OOXX) * 0xffff -> 跪舔苹果
一个绝大多数用户都使用 android、绝大多数收入都来自 android 用户、android 用户全款付费不交商店税的国产 app,在下载 app 的页面上,很可能只有一台 iPhone 用来展示 app,而且还带着丑陋而巨大的黑浏海。iPhone 一换设计,马上更新 app 下载页面的手机图案。Android 不继续用 2.3 风格的外观和界面,算很有良心了。
所以我们可以推断,我作为用户是国内很多公司的重孙子,而苹果是这些公司的亲爹,它们总会跪下来磕头的。所以我尝试了如下操作,效果极好。
首先,在上面的 firefox 的地址栏输入 about:config,然后新建一个字符串类型的键值
general.useragent.override
接着把其值设定为
Mozilla/5.0 (Macintosh; Intel Mac OS X 10156) AppleWebKit/605.1.15 (KHTML, like Gecko) Version/14.1 Safari/605.1.15
这是我用 iPad Pro 自己查出来的最新版 iPad OS 默认的 user agent,可想而知,亲儿子们为其做了大量内容适配和优化。
事实证明,所有视频都能正常播放,所有下载 app 的提示都会消失,无论怎么点击几乎都不会跳转回移动版。iPad OS 首发的时候我测试,还没有这么好用。相信这个 user agent 会越来越好用。隔一年半载,可以用 iPad Pro 再查一次,保证自己伪装成最新的。这样就能第一时间体验亲儿子们的孝顺。
对 Mozilla 去掉了这个版本的 Firefox 的大多数功能感到遗憾,对 Chrome 和 Edge 从不支持插件感到无语。移动互联网的大势所趋就是果化,以上可以让人勉强苟且于 2008 年。
完
鸡巴犊子
]]>人们一提到师徒传承,往往就认为这是老旧的,是靠关系的,是互相戴高帽捧臭脚的。但客观上,尽管学做菜有成本,在家自己练习整鸡脱骨、容易脱了自己的骨,但我们完全可以从百度搜索一段贯口、绕口令、自己尝试一下,也来一段八扇屏,看看人家的基本功是不是实在的功夫,还是靠师徒拉关系,就上台成明星了。整鸡脱骨这个技能在科班训练中是必修课,而且很能筛选谁的烹饪天赋高,看看用几只鸡能练会。北京以前有一个厨师叫常静,她改良并定型一系列经典菜品,比如桃花泛、翡翠羹、汽锅鸡等,实际上就是给云贵川一带的特色菜式做了一次技术升级。其中做汽锅鸡就有用到整鸡脱骨。然而如今在北京随机选一个号称是云南菜的馆子,即使里面也卖汽锅鸡,但整个餐厅很可能没有一个厨师会整鸡脱骨。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即中餐的技术无法向基层有效扩散,而且不是教的人保守,只是压根没有充足的教育资源。其实不用等到王刚等在新媒体传授中餐技法、帮助人们理解中餐,CCTV 早就请过屈浩做了大量的节目,youtube 一搜一大堆,有好几百期。当然,时代的弄潮儿们 CCTV 是不屑于观看的,屈浩是谁自然也没听说过。其实屈浩很早就看到了王刚谈到的问题,就是严谨的中餐技法没法向基层厨师渗透,所以他放弃做餐厅而去做厨师学校了。至今,王义均每次提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总要举出大董和屈浩两个例子。总的来说,那种传统 vs 现代的刻板印象很没必要,不如说点实际的。比如我比较偏好技法严谨的传统中餐[可能是因为我实在跟不上时代的口味变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比如我听说我每次回国先批一箱的秋林格瓦斯已经被分类到『最难喝的自虐饮料』这一门类中了,我特么的无话可说],所以我选馆子的时候会很认真看其中的传统菜式是否全面,再点几个测试一下。菜式全面往往等同于技法全面,我可以不点,但是厨师不能不会。比如现在很多人说大董是烤鸭店,也说搞什么创新菜、意境菜,但如果打开至少我家周围的好几家大董的菜单,鲁菜的传统菜式都非常扎实,只不过很少有人点。这部分菜品其实很便宜,而且反正我个人觉得很好吃,也没怎么碰到过翻车的情况。点一堆意境菜,然后说太贵、不值,我觉得是求仁得仁。举例来说,可以查查大董的九转大肠多少钱,真的非常便宜。非问一盘百叶为什么几十上百,那我负责提供香菜和散丹,您来给我芫爆一份我尝尝,我反正不行。实际上根据我的经验,能按正确的方式做出桃仁鸭方[淮扬]、桃花泛[川]、南煎丸子[鲁]的店,即使在北京到处都是翻板转板梅花板、满地是陷坑的市场环境中,还是几乎能快速定位到不错的餐厅。所以很多人按 X 菜排行榜这种地方特色榜单来找吃的,实际上还不如搜菜名看图片靠谱。我经常在几万公里外帮别人云选店,甚至比现场看着招牌和菜单的人选出来的还好,就这个选法。
这些年各地人的口味都在快速变化,比如有些地区越来越甜,有些地区越来越辣,有些地区越来越少油少盐,有些地区趋于混沌。萃华楼老板更是直言,老菜都是老顾客在点,年轻人、也或是看了 X 星 X 榜慕名而来的、普遍喜欢尝试新菜,也难以把握他们的口味,就是改良着看,最后让市场反馈说了算。但是技术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是能为口味 A 的人做 a,能为口味 B 的人做 b,也是能把各种不同食材都处理好,而不只是用稀有食材提升格调。幸运的是,还是有相当一批传统中餐馆,无论怎么翻新、改良菜式,老菜大部分还在菜单上,厨师还是掌握了相关技法。我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传承不守旧,创新不忘本』。不要总是把自己的口味试图通过传媒凌驾于他人之上,反而不去重视本可以满足多种差异化口味取向的烹饪技法。中餐就每家店都能把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一类菜品做对,已经足够我幸福生活了。然而,并不行。这是最操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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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能和同龄人用 QQ 聊聊天,而不只是做题、练琴、看书,自然是很令当时的我感到喜悦的。那时认识了一个女生,每周五都会聊天,聊到睡觉为止,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周六日照常上奥数课、物理课、编程课,直到下一个周五。有的时候我们聊聊身边的八卦,更多的时候是聊聊读了什么书,对书里面的内容自己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在我家老旧的电脑上,至今留存着那些聊天记录。有的时候打开看看,会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比现在有趣多了:不会和今天一样,努力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更不在乎频繁地使用问号和叹号来表达情感。回头去看那些聊天记录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可能没有兴致再去重温那些比现在有趣得多的对话,因为整个人已经变得无趣而死板了,只会继续假正经地写些既无趣又没有听众的句子,以为自娱。
每周五她很早就回家并上线了,而我时而会先去网吧打两把星际或 dota,时而会约几个狐朋狗友把一周剩下来的钱凑在一起买酒喝。无论如何,跑回家后都要假装睡觉,等着父亲把我从我住的地方,拉到几十公里外他住的地方。装睡的理由是:假装疲惫,这样父亲就不会对我问东问西,我们也就不会吵起来,更不会打起来了。由于吵架和打架都是家常便饭,所以我便习惯性地用装睡推脱父子间的交流,直到今天也是如此。故而每次到家都不早了,抓紧打开电脑,登陆 QQ,在寥寥无几的在线好友中找到她,开始说些有的没的。这样的日子相当惬意,可惜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在没有必要的时候突发奇想,做些自己也不能理解事情,一不小心就全然改变了后面的生活轨迹。有一次我突然想着:如果我不去和她聊天会怎样呢?于是上线后就没有和她说话。结果并没有非常出我意料,她果然就没有和我说话。我淡定地在下一周重新去联系她,好像上一周的爽约——一个其实不存在的约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就稍稍出乎了我的意料,于是再下一次,我又不去和她说话,她果然如常并没有理睬我。这就极具诱惑力地煽动了我年轻的好奇心,因为至今我也没有搞清楚她的心理。不过我那时总想着应该多做一些控制变量的实验——一种从小就如痴呆般的脑回路,于是连续一个月不去和她说话。果然一整个月她都没有在周五给我发任何信息,而我终于忍无可忍再去联系她时,之前的一个月就像从未存在过。话题接着数周之前,在聊天记录的串联下,继续下去。好像一切的事情,仅仅是 QQ 的聊天记录上的日期错乱了一样。
我那时揣测着——和每个处于青春期的木讷之人一样——是否我不应该继续找她聊些有的没的了。她可能只是被迫在应付我,我似乎给她添了很多麻烦,这令我十分过意不去。毕竟我自己去多读两篇太平广记,也是同等的快乐,对我没有什么真正的分别,于是我就坦然地再一次一个月没有联系她。就这样,一个学期很快就在一场场星际魔兽大战的映衬下,不动声色地结束了。一些对战被我自己奉为经典,无论它们发生在学校机房、黑网吧、还是自家的电脑上,最终录像文件都被我保存在了中学时代的老电脑中,就像是一篇篇留给自己的日记一样。假期除了集训,所有的时间我都会全身心地沉入在打游戏中,仅仅是每天持续番战,以至手指腱鞘炎发作,或双目视物模糊的时候,我才会停下来看看书,转换一下因为一次次对战,而时时紧绷的神经。直到再开学的时候,游戏又一次沦为了在黑网吧中躲老师和警察之余的偷腥,只得又死皮赖脸、颇失自尊地进入了每周五的轮回。如是往复,过了很久之后,我终于确信她并非只是在应付我,那些对话一定是使她快乐的。那是因为有一次我们聊到了她推荐我看的黄金时代,说到了王二和陈清扬躲在山里时如梦境一样,好像真的和实在的世界隔绝开,仿佛所有的目光、负担、掩饰都消失了,人有趣的一面被毫无保留地袒露了出来。我那时想,这大概不该是应付样的话语,于是便安了心。
后面因为我想不起来的原因,又有过很多次,一个月,也可能更久,我不去叨扰她的情况——她如常一言不发。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没有一次不按照剧本重复的情况出现。我于是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崇敬,那种敬意超过了我对于后来认识的每一个人的敬意。我发现有人居然会对使自己快乐的事情不加索求,而只是等着它静静地发生,静静地消逝,就像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段时光一样。这种态度至今被我视为一种崇高的美德,尽管这可能完全只是来自于一个低情商之人的误解,但在之后的十数年中,我依然努力地追求这种态度,因为那便是我少年时代所见过的最美好的生活姿态。我那时并没有听过,不怨天,不尤人,不迁怒,不贰过,之类的话;也认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仅仅是失意者的自我安慰。但那个人就活生生地——或许也不那么活生生地——在一个小小的对话框中,按时出现了。现实中的无数次碰面都没有让我认定她们确实是同一个人,但我着实因为那文本框背后隐藏的少年而重新考虑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至于今日,我也努力着不去向他人索要自己期待的美好生活,努力冷冰冰地生活在自己的一处。尽管和其它我所自我要求的事情一样,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的自律都算不上成功,但至少还能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努力着。
这件青春期的小事,从未在我脑海中消失,无论它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后来,这种循环终于被一些不可抗的事情打破了。那每周五的最后几个小时成为了逝去的时光。当我一次次追忆这时光的时候,我依然不知道,在那时,站在她的角度,这一系列短暂的时光是怎样在她的世界中发生的。只是站在我的角度,那便是上面写下来的故事了。
]]>胠篋是莊子的名篇,講了著名的『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道家強調『道』,以爲德、仁、義、禮一步步偏離道,至於禮已是『忠信之薄,而亂之首』。這個『盜亦有道』的道理,是幾千年來深深根植在漢文化的語境中的。但是真正把它普及到引車賣漿之徒那裏的,恐怕不是道德、南華,而是以水滸傳爲典型代表的一系列話本。說書人講水滸、江湖、綠林、響馬,講得都是這個從柳下跖而來的傳統。柳下跖和柳下惠是兄弟,而這個『盜亦有道』的傳統、也和『坐懷不亂』的傳統、並生了數千年。但是隨着金皮彩掛等江湖人、因取消會道門而式微,坊間之人不去專門研究道德、南華,只怕就沒有機會接觸到這個傳統了。而從前漢語語境中的水滸,也就變成了農民起義、反抗權威等等,仿佛江湖之所以爲江湖,乃是權威所塑造的。
水滸開篇的楔子,說一個官員放走了一百〇八個妖魔,那是明示了。但是現代許多人的解讀,要麼是站在政府的角度,強調水滸的人物只是強盜,要麼站在反政府的立場,以爲水滸的人物是反抗體制的英雄。這些解讀可以說都是現代視角的,而不是楔子所明示的那個傳統的視角。如果聽江湖人說江湖事,其視角不聚焦於政府的善惡,而聚焦於江湖人本身,以此向外延展。換句話說,宋仁宗時期的包龍圖,能講出三俠五義、白眉大俠,宋徽宗時期的蔡京、高俅,也能講出水滸傳。因爲在傳統漢語語境中,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縱然是後人看來的太平盛世,也必然存在着不公,故而盜跖之爲盜跖,並非依着官府的善惡、世道的興衰而存在,乃是一種自在。只是今人喜歡一種宏大敘事,在同一個框架內解讀社會的種種現象,故而如果一種制度是善,那尋釁者就是惡,一種制度是惡,那反抗者就是善。時間事,總逃不出話語中的微言大義。但是在江湖人的語境中,則未必如此。江湖人講的是規矩,守規矩的可說是淨胳膊淨腿、人物字號,敗壞規矩的,則可能人人得而誅之。所以水滸傳中,所有偷雞摸狗、發賣薰香蒙汗藥藥的,能耐再大,也是末流。換到武俠話本,這些人就要算下五門,夠不到上三門的門戶,但背後的道理是一樣。說江湖、江湖人,不能離開江湖規矩,而去用官府的好壞來下一個判定。在傳統語境中,柳下跖,就是盜跖,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就是妖魔。至於自詡柳下惠、孔仲尼之徒的人,到底是謙謙君子,還是衣冠禽獸,那並不影響盜跖之徒的定位。只是前者真的到了『忠信之簿而亂之首』、以禮吃人的程度,後者的珍貴便顯現出來了。但是這種顯現,從不意味着後者是依前者而出現的。前者也從不能替代江湖的規矩、而去締造江湖。
既然知道了水滸的存在,靠的是江湖規矩,那麼什麼是這個規矩,就成了一個很主要的問題。可惜這個問題就像普通人的生活有道德情操一樣,這個道德未必是能一句一句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教條,所以也沒人能白紙黑字寫出一條條江湖規矩,或者也可以說不同的行當自有規矩。一言以蔽之,道德未必是能成文的道德規範,規矩也未必是能成文的行爲準則。但兩者是一樣的系統,支撐了兩個不同的羣體,所以『胠篋』說『聖人』和『大盜』是並生的。可以看到,江湖叢談中的江湖人,明清話本中的江湖人,響馬傳、水滸傳中的江湖人,可不是『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的『俠之大者』,最多是『鋤強扶弱』的『俠之小者』,很多甚至俠者都算不上,義士也算不上。今人要把自己眼中的打砸搶燒,看作結構性反抗,並寄託於水滸傳,至少在我眼中,可以說是一點江湖規矩都不懂了。因爲江湖人關心的不是公事,不是要建構全新的公共性。他們的規矩不是社會普遍的規矩,他們利益也不代表社會大衆的利益。如果我們溯源回那個『心如涌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的大盜之祖,他絕非什麼反抗結構性壓迫的標兵,而只是指出了、建構公共性的聖人、往往矯言僞行、而欲求富貴,實是最大的大盜。而他自己,爲了私利而胠篋的時候,還是要講究盜亦有道,否則成不了大盜。今天我們討論水滸,不能離開他們所追求的道。
每個人可能都對『盜亦有道』之道有着不同的理解,但個人聽久了江湖人說的『三列國東西漢,水滸聊齋濟公傳』不免以爲個體與個體之間的義氣,在大盜之道中,有着獨特地位。換句話說,聖人討論的是整個公共空間中的仁、義的表達,而大盜關注的是自己所生活的小環境中的義。秦瓊的職業是捕快,單通的職業是綠林匪首,程咬金是劫皇綱吃生米的。但是秦瓊和他們有交情,就染面涂鬚詐登州,爲朋友兩肋莊走岔道。在他們的視角中,這份義氣大過了隋朝的王法,也大過了秦瓊本身的工作職責,更大過了社會本來的經濟秩序。甚至這份義氣,在三國演義中,被包裝得大過了劉備匡扶漢室的夢想。當然這些是文藝作品,其中不免包含了各種藝術加工。但是在這種誇大背後,事實上它們傳遞了一種不同於聖人之仁義禮的價值。義氣在江湖人中,有着極其核心的地位。如果秦瓊和單通講的是官私兩面的利益,講的是互相吹捧的面子,那就沒有鎖五龍那段使人潸然淚下的故事。將這種義氣掩蓋,單去講隋朝政治的崩壞,那決計塑造不出秦瓊這樣的人物。故而同樣的世道,王教頭私走延安府,而九紋龍大鬧史家村。同樣的世道,不同的人。王進乃世之中流,史進只是三十六天罡。
江湖人有自己的經濟根基,斷道劫財也好,金皮彩掛也罷,總是要解決吃飯問題。而他們解決經濟問題的方法,同樣是把小圈子的利益,置於了公共利益之上。江湖人從來不代表某種公義,而只是自己人利益自己人。比如算命的到了一個新地方行騙,可以找當地賣梳篦的介紹長春會的閣念。閣念會安排其下處,以及生意。但說到底,算命只是行騙而已,江湖人自然知之。他們走南闖北,不免就是在一個地方騙久了,容易吃掛澇。所以說江湖人算不上代表社會公義,他們利益自己想利益的人,同時用自己的規矩去守護這部分利益。這就是南七北六的江湖人,用春點組織起長春會的原因。『寧給一錠金,不傳一句春』,因爲規矩事大。江湖人不一定只利益江湖人,比如佔山的匪首可能只打劫過往客商而資助當地百姓,小綹可能摸大戶接濟隔壁的窮人。但總而言之,他們是不關心社會的經濟秩序的,他們只生活在自己的那個片層上。這種經濟根基中的小圈子屬性,其實和義氣一脈相通,都是把私人的小圈子凌駕於社會的公共性之上。私仇和個體遭遇的不公,都可能導致這些人將自己的訴求,凌駕於代表公共性的法律和道德之上。這點上,魯達和武松都是極好的範例。魯達覺得鎮關西仗勢欺人應受懲戒,但私刑致死亦知自己所做之非,乃使詐遁去。所以他們並不是什麼訴求全新公共性的反抗者,而是根本就不會老老實實遵守任何代表公共性的秩序。水滸傳其實挑明了訴求報效朝廷的人,和那些真正的綠林豪傑,是無法協調的。因爲這種訴求在經濟和倫理上挑戰了維繫小團體的江湖規矩。後世作者要把江湖人塑造成爲國爲民的大俠,不免就沒法說清楚大俠的錢從哪來,大俠爲什麼可以擅動私刑而不用守法。江湖人並不是什麼大俠,他們就是綠林、響馬,居於水滸、江湖。
如果說江湖人普遍將私人的利益和義氣,置於公共的結構性正義之上,此是共性,那麼江湖人之不同,有的人是英雄好漢,有的人是草菅人命,則歸根揭底還是人的區別。盜跖對孔丘的指責,就根植於一些人用公共性的仁義來標榜自己,其實不過欺世盜名而已。而如果人們脫離了這種公共性,則無論是聖人之道,還是大盜之道,都是要『慎其獨』,都有一種自律。這種自律對遊俠來說,可能是以武犯禁,對聖人而言,則是經世濟民,對大盜而言,可能是劫富濟貧。但是總而言之,如果脫離了這種自律,則再無道可言。這種自律絕非因爲體制的破敗而產生的,它根植於『坐懷不亂』和『盜亦有道』兩個傳統中。大盜如何息止呢。當基於私利的經濟秩序和私人形成的倫理關係,純粹形成於放任和自律、而互相沒有衝突,那麼再也不需要聖人別去建構一種公共性的仁義,彼時大盜息止。當然這個『垂拱而治』的政治理想,幾乎永遠也達不到。所以我們今天有強調公共性的聖人,也有要顛覆那種公共性的『跖之徒』。柳下季和柳下跖兩兄弟的故事,還會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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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 13 14 岁,主流的话语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以及「游戏是电子海洛因。」但是站在我的角度,学习数学和物理,以及练习星际和魔兽,并没有本质区别。二者都是有自我激励机制的学习行为,也是可以通过学习可以打开之前不可得之乐趣的娱乐行为,而且都能使人因产生长时间的专注而心生喜悦。换句话说,在我看来同样的行为,被主流的话语区隔成了学习、奋斗和娱乐、自我麻醉。这可能是我意识到主流话语压缩了现实空间的一个机缘,从那以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至今,有很多人意识不到为什么学数学可以是『娱乐』,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打星际是一种『学习』,所以如果他们不在自己的大脑中进行一些思维上的努力的话,他们就无法打开对我来说非常自然的一种生活空间。这当然没有什么坏处,因为我可能也打不开他们的一种生活空间,而这些个体化的空间,正是我觉得有趣却往往被遗忘的范畴,也就是前述的『余外空间』。
从之前的例子中,人们可以发现,同样的行为背后的自主体验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之所以称其为『自主体验』,是因为人们的行动作为一种可观察的表象、背后的思维主体是十分影响体验的,且这种体验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我建构,取决于个体如何建构自己的思维主体,故说是自主的。而事实上,进行奋斗、娱乐的二分,正是在挤压这种自主性,而这正是应该被警惕的。我们的社会有越来越多知识分子、文化人、学者,习惯通过身份、强弱势、保护和关怀等结构性话语来阐释个体,而个体却是这个社会最丰富而有趣的组成部分。
生产仅仅是一种生活所必须、剩余可用来交换的人类劳动。消费的本质,仅仅是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去交换他人的劳动所得。比如我为公司工作,公司给我工钱,我用这笔钱去交换其它公司员工的劳动成果,这就是消费。人类的生产只要有剩余,社会只要有分工,就必然同时存在生产和消费,更别说有大量剩余、高度分工的工业社会了。在这种事实面前,为什么很多人侃侃而谈消费主义,把消费变成一种负面表达呢。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但鱼并不想做过多的讨论,因其与主题无关。消费一词的异化,可以在别处讨论,此处只想明确本文中提到的生产与消费皆是客观、中性的经济行为,而不具有文化意义上的特殊附加含义。当人们几乎没有生产剩余、劳动仅仅能保持生存的时候,众所周知,此时的人很难有自主的文化生活,因为他们只能重复劳动以保持最基本的生存。一个人无论通过自己生产的剩余,还是他人给予的生产剩余,去换置他人的劳动成果,就自然进行了消费。所以真正能对生活内容进行区分的不能是消费和生产,而是如何消费、如何生产。或者说,生产的过程是否提供个体的自主性所诉求的内容,以及消费的内容是否用于自主性的建设。比如一个人喜欢喝啤酒,那么酿酒作为一个生产活动,显然是满足自主的需求的。但并非所有喜欢喝啤酒的人,都能靠酿酒这个生产活动养活自己。况且能养活自己的酿酒行为,也未必符合自己喜好,可能仅仅是满足他人所好。所以说能通过生产获得自主性诉求之满足的人,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需要靠交换他人劳动成果来建设自主性的生活。而这种自主性的生活,才是生活有趣的地方。
回到前述的学习、娱乐问题。一种自主建构,可能认为学习是学习生产所需的技能,娱乐是消费娱乐产品以获得快乐。但在另一种自主建构中,学习可能和生产无关,只是使人有所『能』,能知,能思,能作,或能行,皆可谓之『能』。生产是能、而有所为、且有所获,而还存在着能、而有所为、然无所获,以及能而不为。当在更大的空间中打开学习,那么学习就不只是一个附着于生产的概念了。显然,如果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把娱乐从使感官、心理获得快乐,展开到更加丰富的喜乐境界,娱乐的意思也会截然不同。而这种展开的多样性,全然是一种自主经验的产物。比如一些人通过自己所拥有之财富带来的消费能力,购买了一种常人无法获得的产品,这个消费过程使之产生了自己优于他人、超脱于大众的心理感受,这种感受就能被一些人转化成一种快乐,所以这种消费过程本身,就可以看作是一项娱乐。而同样的一个消费过程,另一些人获得快乐的途径可能不是自己比无法消费之人更强,而是自己拥有了一种曾经自己无法拥有、并一直期待的产品。前者是自己和他人比较而产生的快乐,后者是今日之自己和昨日之自己比较而产生的快乐。二者取其一或并存,都可以带来快乐,让人对这次消费满意。当然,在同样的一个消费过程中,人们还能有很多别种快乐被产生出来,而这种异质的产生,就是不同的自主建设所带来的结果。这个娱乐体验的来源可能人人不同,但也可能有海量的人有着相同的来源。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一个中性的消费行为,或者说以生产成果交换生产成果的行为,能产生怎样的文化生活,全在个体自主的二次创造中,而不在消费行为这个表象中,也不在消费行为所能带来的大众性后果中。而这个二次创造,恰是主流话语,以及很多人的思维所忽略的,而这正是一个人为自己所做的文化创造的根基。鱼讨论这个问题,就是为了打开一个空间,使得这个文化创造可以被讨论。
在上述分析中,可被观察的消费行为,有着全然不同的自主体验。而那种自主体验往往被话语和作为现象的消费行为捆绑。这是这类话语关闭自主体验所栖身的余外空间、使之无法被讨论的原因。一旦进入对那个余外空间的讨论,那么人们应该意识到,这种余外空间中的自主体验,是自己为自己创造的,而非别人为自己创造的。换句话说,是买不来的。比如同样一本数学书,大家可以用相似的价格购买,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一段奇妙的旅程,对另一些人来说,只是痛苦的折磨。消费数学书这个表象,无法区分通过数学书而得到的自主体验。人们很容易将游戏、电影、小说等很多内容,和感官刺激、情绪松弛、压力释放等最基础的娱乐需求捆绑,但实际上好的作品可以打开广阔的世界,只不过这种打开需要一些自主训练而来的能力作为支撑。有的人觉得买鸣虫只是烧钱来满足猎奇的心理需求,有人觉得在秋天还能听到夏天的声音,使人的心中的夏天得以延长,冬天得以迟到,会现实地改善生活的心情。这其中的区别是非常个人化的,无法一致讨论。只能每个人从自己开始通过自主性去探索和构筑。
消费行为是普遍而渗透到生活之方方面面的,而个体的自主性往往被很多人轻易忽略。这导致虽然同样的消费行为背后的自主创造可能截然不同,但是有大量的人可能都是在进行着相似而重复的优越感、猎奇感、暂时忘记生活压力的自我麻醉感等等很固定而共同的自主创造的,也正因此,在一些话语中、这些消费和娱乐、就跳过自主创造、被和一系列简单的目标相捆绑了。尽管上述已经分析过,这种捆绑关闭了余外空间,但对很多人而言,这个余外空间可能并不存在,所以他们也无法打开它。而且越是无法打开那个空间的人,越可能相信一切消费和娱乐都不过是在追求相似的简单体验。举一个例子,一些消费者无论消费音乐、电影、舞蹈等等,本质上都是在从『虚构偶像』和『紧跟潮流』中获得愉悦感,他们往往也默认别人通过娱乐消费获得的是同样的东西。即使别人告诉他们自己关心的是别的东西,他们也意识不到那些别的东西真的存在。娱乐不是只能带来麻木和空虚,只是麻木和空虚的人只能看到那种娱乐罢了。
本文最后一个想讨论的问题,是自主创造的普适性。既然普遍的消费所得到的娱乐的同一性,并不意味着文化生活的同一性,那么那种自主创造的文化生活是否仅仅是单纯个体的呢。当然,在我的视角中并非如此。小众的娱乐可能产生一种小众的、无法为更广大人群所理解的自主创造,但小众的娱乐也可能产生一种大众的、可以为更广大人群所理解的创造。比如鸣虫是个小众的玩乐,也不是大多数人都能从这项活动中体会出什么乐趣,但是人们期待阳光明媚的夏天长一点,万物凋敝的冬天迟来一点的心态,可能很多人都可以理解,只是要获得这种心境的手段,人人自有选择。在这个意义上,玩鸣虫可能小众,但未必只是一种封闭的亚文化追求,它可以是某种普遍的文化追求的小众实现方式。一些看似小众的生活方式和娱乐行为,往往蕴含着最普适的文化关怀和对生活的思考。而这些事物,很难被从未亲身尝试自主创造的人所了解。人类漫长的文明史中,向来需要文化来关怀自己的生活。有的人借助宗教,有的人借助知识,有的人借助社群组织,有的人借助身体运动等等。但无论如何,一种文化关怀几乎可以说是必须的,而在今天高度分化的工业时代,哪怕是买一本书、买一套网课,来充实自己的大脑,都涉及消费。玩一款游戏、学一些知识、思考一个问题都可能让人感到欢乐。所以消费不是问题的本质、娱乐也不是问题的本质,人们能不能获得一种对自身构成关怀的文化生活,更重要的在于使用某个消费品进行的自主创造。这种创造可以关怀私人的问题,也可以关怀普适的问题,但无论如何不去进行二次创作的人就获得不了这种关怀。
我们需要怎样的生活呢。回答这个问题的基础是『我需要怎样的生活呢』。这个问题应该被思考,而思考这个问题的空间,不该被生产、奋斗和消费、娱乐的话语所压制。很多人以为将他人的生活描述成自我麻醉、虚无享乐等一钱不值的状态就是一种成就,而实际上这只是自己的世界过于狭窄,理解不了广泛存在的余外空间罢了。人们应该时时提醒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取向压缩了个体的空间,还是个体自己关闭了生产与消费之外的余外空间。在我的观察中,前者比起后者,渺小得不值一提,后者才是更值得反思和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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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会觉得,在这个智能手机时代,播放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或者只对部分发烧友有意义。我之前一直在用 FiiO 的 M11,推我的 DT990 和 DT1770。配合起来的表现非常好,令我满意。按说,我就是那种需要用 HiFi 播放器驱动 HiFi 耳机的人,更没有理由再去买一个非 HiFi 的普通播放器了。但是让我重新关注非 HiFi 播放器的契机,恰是我买 M11 的时候浏览了 FiiO 的产品线。我发现 FiiO 把以前 iPod 有的产品几乎都做了一遍。比如类似 shuffle 的 M5,类似 touch 的 M9/M6,类似老 nano 的 M3K 等等。而且几乎所有产品线都在保持更新,说明其实有人需要他们。我是那种比较喜欢搞清楚既存产品能满足什么需求、再去评价这些产品好不好、值不值的人。所以这类产品显然引发了我一阵思考,并最终决定入手了 Sony 的 A100。当然去年 apple 发布的 iPod touch,其实我也做了些许考虑。最终因为它的诸多硬伤,我就没买。
如果我们今天拿起任何一个非 HiFi 播放器,我们会发现它既不像手机那么大,也不像 HiFi 播放器那么砖,价格也普遍就是 1000 多块,贵点的也不超过 2500 元,最便宜的大概几百块。这个价格对于一个使用周期 3 年以上的产品来说,实在无法和动辄破 6000 的智能手机相提并论。我买非 HiFi 播放器随身使用的机缘是我的备用机有点卡,打算退役了,但是当我再去想买个新备用机时发现,很少有小手机了[我以前一直用 xperia compact],很少有带耳机孔的手机了。为什么要有一个备用机呢,其实我主要就是为了听有声书和音乐,顺便当个怀表看时间。因为高码率的蓝牙是重要的电老虎,主力机根本撑不出,看看有多少人随身常备移动电源,就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尤其是 Android 全面支持 LDAC 和 aptX HD 之后,几乎所有好点的蓝牙耳机,都会自动通过三倍于从前码率的编码,来传输音频。我最早发现,如果我带两个手机,有一个专门播放音频,那么不用带移动电源,就能解决全天续航,总重量还轻于一个移动电源。终于,在我研究了 FiiO 的主页后,我发现与其再买一个手机,不如再买一个播放器。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苹果刚刚更新,我又用了 2356 代的 iPod Touch。然后经研究,因为 iOS 对音频支持的不足,该设备无法使用 LDAC 和 aptX HD 这样的高码率蓝牙标准,也不支持最近大热的 MQA 进行二次解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管理音乐方面,内置存储往往不如外置存储卡方便。以前用 iPod touch 的时候,买个 64G 的都有大量空间安游戏。现在光音乐我的 M11 中就有近 300 GB,再买下一个设备的时候,重新迁移几百 GB,并不是很方便。但是如果卡没坏,tf 卡只要拔出来放在新设备里就搞定了。我们再来看看 Sony 和 FiiO 等 Android 非 HiFi 播放器提供了什么。从 DSD 到 wav 到 flac/ape/mqa 全支持,不需要折腾任何软件,基本上手上有的资源放进去就听,而且全部支持不用转成 PCM 的原码直出,当数字转盘完美胜任。全套的实体按键,在路上切歌、调音量比用触屏方便,更比各种『Hi 傻叉』方便。最近一代的播放器更强大了,不但可以发射蓝牙,还可以接收蓝牙,解决蓝牙耳机没电、反复配对麻烦、有线音箱当无线用的问题。而且很多 Android 播放器还支持 NFC 触碰配对,这也是我当初放弃 iPod Touch 的重要原因。换句话说,一个现代化的播放器,是把所有跟音乐沾边的功能,甭管用得上用不上,都打包起来以很小的体积奉献给用户。在这个角度看,即使不是什么 HiFi 用户,不是什么音乐发烧友,它也有普遍的价值。只不过这类设备的媒体暴光度不高,即使能满足很多人的实际需求,这些人也未必能知道他们。
以前 Android 播放器一直有个短板,就是续航不大好。我这次用的 A100,如果不用的时候打开飞行模式 + 省电模式,大概每三个小时耗电 1%,也就是可以待机 300 个小时,超过 12 天。用的时候,在最耗电的 LDAC 蓝牙传输情况下,用 10+ 个小时也基本没问题。总之在睡觉前无论白天怎么用它基本不会没电,晚上睡觉插上就好。如果不用打开飞行省电来待机。在均分了手机的需求后,手机的使用时间也大大增强。总得来说,只要活用飞行模式和省电模式,目前续航已经不是一个大问题了。当然如果不开飞行模式,一直连着 WiFi 播放音乐,那么续航依然不容乐观。所以无论 Android 播放器,还是非智能播放器,其主要应用场景,都还是播放缓存在本地的音乐,而无法真正边听边下。当然,这也是所有播放器都支持存储卡的原因。
上面介绍了一下目前播放器的市场现状和功能特点,除了追求高音质的 HiFi 用户会买 HiFi 播放器或 USB DAC 外,普通播放器的最核心价值,可能非常古典,那就是想办法收集音乐管理到本地。流媒体的音乐说下架就下架是很正常的,无论是国内的内容管制,还是国内外都有的版权撕逼,都有类似风险。更重要的是,很多国内存在审查压力的作品,也根本没有登录国外平台,所以自己手机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因为整理本地音乐是有时间成本的,所以一个单独支持内存卡的播放器很适合承担这个工作。CD 和 DVD 都是可以完整免费扒盘的媒介,只要认真收集,会给自己留下一笔不错的音频财富。甚至以后传辈,都是非常值得的。
播放器其实还有一些潜在功能我在开发,比如很多手机是没有耳机口的,这不太适合 line out 模拟信号用来录音。因为现在很多音频都是 app 加密的格式,想保存下来的最好方法,尤其是针对评书、相声等不那么诉求音质的内容,是 line out 到录音笔采集。现在一方面是审核,一方面商业公司可能倒闭、和艺人的合作可能随时结束,再有一方面就是想和他人分享传播都高度受制于当下的发行体系。目前还没开发出来有没有可能不用额外的采集设备进行录制,但总之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方向。
随口说了几句关于播放器的想法,因为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未来。
其实人们如果观察我们的生活,会发现生活中我们确实普遍是针对某个概率分布决策的,比如最日常的『降水概率』就要求我们自己选择是否带伞。又或者高考『先报志愿』和『后报志愿』正是基于概率分布和相对而言的定值进行决策的好案例。前者往往会敦促人报考次一等学校的好专业,而后者往往使人选择更好的学校。当然具体的决策又因人而异。总之,当人们面临概率去为自己决策的时候,表现绝对和有确定结果的选项非常不同。而且越是方差较大的概率分布,人和人的选择越可能体现着不同性格、不同心理承受能力。比如有的人会赌小概率的最佳状态,有人会保守地选择大概率事件,而有的人会朴素地根据期望值进行决策[如果有期望值的话]。在这些决策中很难说有一种最终决策,而只有最符合个人的决策。事实上,就连『适合』的定义都是因人而异的。比如对我来说,最适合我的决策,往往就是不会导致我后悔的决策。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共同的心理,即对未知的恐惧。换句话说,当我们做了某个决策,其结果是确定的,或者关于某个问题的认识,其结论是确定的,那么人们普遍会觉得安心。但是,与之相反,如果人们对某个问题的认识就是一个概率分布、或者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人们根据这个概率分布、或者具体问题进行决策后,决策结果将是另一个概率分布,这个过程会造成相当程度的紧张情绪,乃至恐慌。为了回避这种恐慌,人们会选择一些不可证伪的认识,这样人们对一个问题的认识就不是一个概率分布了、也不需要因具体场景而做特殊讨论了,而是有了确定的因果。那么这个认识会不会是错误的呢。这个问题不重要,因为该认识不可证伪,其目标仅仅是消除人们对概率分布和未知场景的恐惧感。其后,在行为决策这一步,很多人又会选择相信他人预言的『权威结论』去消灭第二个概率分布。而这些结论,往往是个人的『立场』所生成的,即相信哪个组织发布的结论。这些组织可能具有政治上的特殊地位,可能拥有道德上的特殊地位,可能具有科学上的特殊地位,也可能拥有任何其它形式的特殊地位。这样,人们就得到了一个有确定认识为根据,而有确定结论为指导的最优决策,就可以认为自己确实比别人的选择更高明、更理性、更出色。当然,如果有了不可证伪的认识,和明确结论的选择,没有提供预期的结论,首先这不能证伪那些『不能证伪』的认识,其次选择可以被『对立立场』所干扰。所以我的决策出现了偏差,主要是『刁民害我』,而绝不是自己的认识方法和决策能力出现了问题。最后的这个补丁,让整个认识和行为过程进入了一种自我封闭。其中的人可以无限循环,总认定自己始终做出了最优决策。事实上,一个人对未知有越大的恐惧,越有可能变成上面描述的人。因为所有人都免不了认识世界、在世界中行动,如果要在这两个过程中消灭一切未知带来的不确定性,那么势必走上这么一条自我扭曲的道路。
人们如何学会和未知并存呢,如何消灭未知带来的恐惧呢。在千百年来的人类文明中,理性、尤其是现代科学绝对算得上一途。首先,科学[本文中所述之科学]处理『可证伪』的陈述。这样人们可以防止自己落入直接相信『不可证伪』的认识中去,继而形成和事实无法互动的坚定立场,让思考问题的过程完全变成『我站谁』。其次,科学不以消灭未知为目标。实际上科学每一次进步,可能消灭了过去的一部分未知,但与之相伴的则是前所未有的更大未知。这就将科学和很多其它认知方式彻底隔离开来。比如人们能意识到,人类行为可能对地球的气候、生态环境造成一些难以预期的影响,就属于典型的『制造新未知』。在石器时代,人类就灭绝了很多动物,人们不可能意识到这对地球有什么影响。在农业时代,人类就消灭了巨大数量的森林,彻底颠覆了以欧亚大陆为典型代表的、庞大地域的生态环境,而人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担心这会造成什么问题。所以科学,不是通过一系列研究行为去消灭未知的。事实上,从科学诞生的第一天起,每一步科研都将一个更加未知、更加不可思议的大自然展现给渺小而无知的人类。很遗憾,在绝大多数初等教育中的科学教育、以及科普宣传中,这种面向未知的科学往往被忽视了。人们被反复训练的,是一种对已知的不断拓展。并且以为这种拓展已知、消灭未知的过程,就是科学的全部。记得我初一的时候,物理老师讲到速度 $v_1$ 之人,看到速度 $v_2$ 之人的速度,不一定等于 $v_2 - v_1$,这个结论在 $v_1$ 很大的时候不成立。这句话可能对于考试没什么用,绝大多数人到初中毕业、甚至高中毕业、甚至一辈子,也不知道那个不成立的情况。但是我小时候就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它怎么能不是 $v_2 - v_1$,立志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当然后来初二的时候,确实搞清楚了这件事。然后就有了更复杂的情况,如果 $v_1$ 那个人有加速度呢。记得我初三的时候去西单图书大厦翻了一本相关的教材,想找到答案。不幸的是,我拿起的第一本书是那本梁 XX 写的教材,起头先讲了一下什么是拓扑空间和流形。故而我搞清楚这个问题的时间,被推迟了两年之久。我没有从事过初等教育,我不知道对于小孩子来说哪种教育是更好、更有帮助的。但在给本科生、硕士生讲授的课程中,我一定会把一个知识所带来的新的未知领域提到那么一点点。一方面是,科学在我眼中就是这样的过程,人们要一点点适应这样的过程,才算被普及了科学。另一方面,『好奇心』永远是学习最好的动力,至少自从我开始学习我自己关心的问题开始,这一点从未改变。无论初中,还是高中,抑或今日,面对大自然的永远是那个无知的孩子。正是因为,科学的训练使人适应未知,所以它同时培养了人们『和未知共存』的能力。这种『不以消灭未知为目标』地『扩大已知』的认识过程,是非常需要亲自认真体会的。在很多场合,人们都崇拜『全知全能』『大彻大悟』,但科学永不该在这些方面被崇拜。科学不全知、不全能、不究竟、不圆满,它使人使用理性面对未知,并与未知永远并存下去。
正是因为存在上述对科学理解的错位,以及在科学的教学和普及中的工作失误,导致科学被广泛地用作一种『权威结论』。实际上人们可以关注一下科学给出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比如 2012 年,人们宣称发现了 Higgs 玻色子,媒体管它叫上帝粒子。它的影响力之大,旋即通过一个诺贝尔奖向公众证实。但是对于一个粒子物理学家来说,这个结论,其实是『科学工作者,在 Higgs Model 预期可能出现反常的地方,以 $5.9\sigma$ 的置信概率排除了没有 Higgs 玻色子的原始模型,并确认了 Higgs 玻色子带来的新预言不会被目前所有实验排除。』其中 $5.9\sigma$ 对应的概率是 99.9999999983%。首先,这还是一个概率,不是确认意义上的 100%。如果上网搜索 Higgs + 5 sigma,会看到大量关于这个概率的解释,其实就是为了努力说明这次所谓的『发现』,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发现』。其次,如果有另一个模型也可以在同样的条件下通过检测呢,谁也无法否认这种事情的发生。实际上,在研究量子引力的过程中,人们已经意识到了当前『场论』的不足。如果有一个全新的理论被建立起来,那么给出一个用不同的数学对象[不再是量子场]书写的模型,并给出同样的实验预言,不但绝对有可能,而且正是一部分物理学家在为之工作的一个遥远目标。在广义相对论中,我们使用的是『经典张量场』。而牛顿力学中,我们使用的是质点。在牛顿极限下,他们给出相同的预言。可见很多物理实验一方面和这个实验一样是基于概率模型的,另一方面人们偏好一个模型的同时,并不否认其它模型存在的可能性。科学地说,我们只是找到了一个有明确缺陷[没有冷暗物质、没有中微子质量等等],却在某个能标下表现得极好的模型[Standard Model]。或许有人觉得 99.9999999983% 已经可以当作 1 来看待了。那么 $2\sigma$ (~95%) 呢,$1\sigma$ (~68%) 呢。要知道,尽管物理学只处理所有问题中最简单的、最微不足道的、最没用的、最为某些科学工作者所看不起的问题,但几乎没有复杂问题的研究工作在 $5\sigma$ (~99.99994%) 这个置信概率下进行,能达到 $3\sigma$ (~99.7%) 的都少之又少。如果人们面对一个置信概率是 68%, 95% 的结论应该如何去看待它呢。就我个人而言,我的态度相信从前文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即每个人对于这样结论的理解和决策都可以不同。即使我们考察非概率模型的实验验证,也存在类似问题。我们在地球上看到苹果落向地面,在另一个星球上看到的可能是苹果失重。只有当我们可以严格控制实验条件的时候,同时应用、对于该场景最最严格、最最普适的科学规律,才有可能近似 100% 确定地预言实验结果。无论是『严格控制实验条件』,还是『最严格、最普适』的规律,都不是科学能广泛提供的。如果人们能够完整地了解一个科学结论到底是怎样的,而不只是媒体宣传中所叙述的那样,那么就会发现,绝大多数科学结论,都不是在预期确切的因果,因而没法作为『权威结论』指导共许的决策。要知道能给出最严格结果、最精确解析表达式的物理学,只研究那些最简单、最无关、最琐碎、最没用的问题。而一个研究,越针对复杂对象、越贴近生活,往往越不严格、越不普适。『降水概率』毫无疑问是对人类日常生活有巨大帮助的出色科学成果,但应该认清这并非一个能对明天进行 100% 成功预期的科学工作。科学家只能把这个数字研究出来,媒体把这个数字播报出来,带不带伞是每个人自己的事,这才是完全符合科学的。正如本文所述,当人类面对不确定的结果的时候,会做出非常不同的决策。每个人可以为自己决策,掌握家庭经济的人可以为家庭决策,掌握政治权力的人可以为一个社群决策。无论这些决策好也罢、坏也罢,每个人根据科学结论做出的决策很大概率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人们期待科学能够带来一个确定的结果,一个共许的决策,那么从出发点上就误解了科学。
对科学的误解,不但存在于科学结论本身上,也存在于对科研共同体的认知中。一些科学工作者反复向科研共同体外的人宣传『科学共同体的认识』,这可能是最糟糕的科学宣传。这导致了很多人相信,存在一种『科研共同体的认识』,而实际上这不存在。绝大多数科普会告诉人们宇宙除了有物质,还有暗物质,除了有暗物质,还有暗能量。最近一些的科普会告诉人们,科学家有重大突破,暗能量可能不存在。这些话没有一句是跟科学研究的现状有关的。我亲自在多处听到过、被当面提问过「没有暗物质怎么办?」「你怎么证明存在暗物质?」,问我的人都是比我高明得多的物理工作者。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 PhD Candidate 及以上水平的相关领域物理工作者会回答「天体物理共同体认为有暗物质。」或「粒子物理共同体认为有暗物质。」这简直是可笑到要被人质疑专业能力的回答。那么为什么会有人宣称『物理学家共同体』认为有暗物质呢。因为他们在骗人。实际上,物理学家认为,冷暗物质模型是一个可以解释从微波背景辐射、到星系团、到星系形成及内部运动曲线、到宇宙早期演化等一些列物理问题的一个足够简单的模型。而且物理学家偏好尽量简单、尽量可测验的模型,不像另一些人一样,即使一个假设能在一定范围内给出很好的实验预期,只要这个假设看起来过于简单,就会被盲目抛弃。后一种态度不是科学的态度,却往往被一些人认定为更值得信赖。不过总而言之,并不需要什么复杂地解说,相信我也说明白了为什么物理学家偏好暗物质存在的宇宙模型,而不是『物理学家共同体认为存在暗物质』,也不是『我作为一个研究暗物质的人用生命担保一定存在暗物质』。为什么有一些科学家习惯宣传『科学共同体的认识』呢,因为市场有这个需求,很多人想听这个。就像媒体一样,说读者想听的话,比冒着枪林弹雨、喝茶训诫去搜集残酷的现实和详密的数据,要来得轻松得多,而且名利双收。所有学科的人都学会了这一招,『贩卖观点』的是良心知识分子,跑到一村一县收集数据做研究的只是『不敢发声的沉默帮凶』。为什么很多人想听『科学共同体的认识』呢。因为『科学共同体』的认识被这些人建构成了不可证伪的结论,可以用来大幅度消除未知带来的恐惧感。而且这个不可证伪之理论的来源,远远好于其它不可证伪之理论的来源。相信它的人可以肆意嘲笑别人相信的只是『阴谋论』。为什么『科学共同体的认识』不可证伪呢。因为即使它和现实发生了矛盾,也可以拿出『最新的科学共同体的认识』,之前错误的只是『过去科学共同体的认识』,反正科学难免犯错。但『科学共同体的认识』并不犯错,只要一直相信,就可以消灭未知带来的恐惧。即使一些人去质疑『科学可能犯错』,那种推崇『科学共同体的认识』之人,也可以觉得、至少目前没什么更好的可以去相信了、至少自己是最科学的那部分人。
以上写了很多没什么意义的话,不想继续下去了。因为明白它们的人,会继续明白下去。不明白的人,也很大概率不会因为它们而明白什么。因为有大量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要从糊涂的人那里获取利益。但是抛开这些崎岖的言说,我有一个简单的看法想传递出去,我们必须适应和未知共生的生活,必须意识到不同个体面对未知的决策会迥然不同,必须警惕自己急于消灭未知而产生的迷信,才能真正一起用理性来共同迎接一个未来。当然,从我个人来讲,我已经放弃了关于理性的这种预期,因为前面三个必须,不可能被实现。所以我只是草率地把上面的文字写下来,以麻醉一下自己的灵魂,来应付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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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在部分網友對熱依扎的批評中,『掛人』就是把別人的言行曝光。所以即使只是轉發並回應,也叫掛人。但問題是,對一個本來就能公共訪問的發言,進行公開的回應,怎麼能屬於『掛人』呢。在這種理解中,只要一個人粉絲量大、熱度搞,他如果不想掛人就不能對熱度低的人進行任何回應,只要一回應就等於通過增加受衆面,進行了掛人。所以我還是希望能先確認一下掛人的定義。在我看來,掛人首先確實有着示衆的基礎含義,但其含義並非僅僅如此。掛人應該同時包括幾類增加傳播性的舉措,而不僅僅是向更多人展示這一類。第一當然是增加傳播渠道,比如把私人對話變成公共的,把流量低的傳播渠道變成流量高的。第二應該是把他人包裝成易於傳播的簡易符號。比如某人說了一大段話,人們把它簡化成 XX 主義,XX 份子,或者簡單幾個詞彙,對這些詞彙進行傳播。衆所周知,越簡潔、極化的陳述,越有傳播性。比如別人細緻地討論了一個現實問題,轉發一下成一句草率的『譴責受害者』,這就比原複雜陳述更有傳播性。第三,就是要對被掛者的道德情操進行攻擊。衆所周知,對他人的道德譴責,能使人獲得一種自己在社羣中表現出色的愉悅感。這種愉悅感促使人們不斷傳播被掛者的信息。目前在互聯網上最流行的就是『非蠢即壞』。一句話概括我認識中的掛人,是要『擴大傳播、符號簡化、道德譴責』。掛人不是互聯網時代才有的產物。如果我們把總結出的掛人條件應用於更古典的掛人事件,會發現它們依然適用。比如本來根本不認識任何學術工作者的普通農民,忽然一天看到了一個人被從牛棚裏拉出來,身上掛着『反動學術權威』、『人民的敵人』、『資產階級反革命』的牌子遊街。這個過程就完美符合了『掛人』的三種特徵。又比如某正義份子把一場私人飯局中的對話拿出來,轉述成人人都可訪問的公共信息。同時把參與者說的話概括成『不尊重女性』,進而認爲他們是『權力的幫兇』。這就完美符合了掛人的三重特徵。
確定了我心目中的掛人,就可以明確爲什麼我不掛人了。第一是我很重視私人空間。這個私人空間不但是傳統語境中的私人空間,也包括小共同體內部的子公共空間。雖然 Google+ 死了,但是我真的很懷念 Google+ 能精確管理一個個『圈子』的設計。相信這個功能是很多用朋友圈夢寐以求的。 正是因爲我對『私空間』和『子公共空間』的重視,肆意把交流泛公共化是我不能接受的。第二是我個人覺得人和人有意義的交流是相當不容易的,所以我願意努力促成這樣的交流,而不是毀滅他們。而『符號化』、『通詞膨脹』顯然都是會摧毀交流的載體、即語言、的。他們使得人們很難進行個性化的表達,一系列不同的人、不同的想法,被宏觀地綁定、簡化、抽象了。如果對他人最平凡的自我表達都不尊重,那麼所謂的尊重個性顯然就是一句騙人的空話。第三。我多次強調過,我不秉持任何『絕對道德』,只認同『自律道德』。所以我事實上無法對他人進行道德譴責,只能指出他人的不自恰。據我觀察,指出他人不自恰,並不能激發很強的傳播性。
所以『掛人』,還是留給正義份子玩吧。我還是安心做個壞人。
大概在一个月以前,在我的另一个帖子里面,我刚刚和一名比较友善的豆瓣网友讨论了关于『互联网空间』的私有性问题。我认为我花时间写的一段文字,是我自己打开了一个讨论问题的私人空间,至少在我的帖子的评论区,我应该可以和我的朋友们,进行我们想要的讨论,而不是豆瓣想要的讨论。比如在很多讨论中,经常出现大环境这个词。而什么是大环境呢。我一般会认真地下一个定义,这个定义实际上帮助我和这个帖子里的其它人,就边界清晰的大环境进行后续讨论。这是我对『营造话语空间』而做的个人努力,这个努力的目的是希望它打开的子空间中的对话更有意义。至于整个社会、大多数人、专家学者,怎么使用大环境,那不是我这个小空间所必须要顺服的。换句话说,这个子空间中的『大环境』一词,在一个较小的子空间内,被明确地建构了,它不再是公共语境中那个无限通词膨胀的『大环境』。我认为通过我的努力而建立起来的对话环境,至少具有部分的私有性。它公共的部分,在于如果这些对话对豆瓣的营运造成了风险,比如违反了某地的法律法规,那么豆瓣完全可以移除我的发言。正因此,如果有些人完全没有理解我原文所表达的含义,通过转发把我的话解读为别的意思,虽然我很难过,但是我并不会理睬。因为转发出去的内容,不是我要表达的内容,而是转发者认为我要表达的内容。别人怎么认为是别人的自由,同样具有私人性。但是如果有人留言回复我,并误解了我的含义,那么我当然要加以澄清。因为我要营建一个没有误解、可以互相交流的子环境。一系列这样的交流空间的建构,是我使用社交网络的意义所在。我希望我所打造的这个空间中,人们不会被空间建构者所举报、拉黑、删贴。相反,那个和我交流的豆友表示,这种理想的互联网环境根本不存在。发言难免被到处转发,成为一个有热度的公共环境,必须遵守公共的秩序和词汇的使用规律进行讨论,那种私人性并不存在。对此,我最后的回复是,那么你希望什么样的互联网呢,我总是在用实际行动努力捍卫我所期待的那种互联网环境。我认认真真地一个词一个词较真、下定义,不是为了无偿帮豆瓣主页制造一个热点,豆瓣又不给我发钱。我认真地做这些事,是希望和愿意思考的人一同思考一个问题。互联网作为一个人与人交流的平台,理应给各种形式的讨论,也包括我想进行的讨论,留下空间。无论别人给我贴什么要的标签,我依然觉得我在坚持的事情有意义。当然,按照一贯批评我的一种陈词滥调中的一种,人们可以说「大多数人用不上这样的互联网空间。」我不知道谁有资格代表大多数,反正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代表。所以我没写过入党申请书,也没写过入团申请书。
我并不是一个只接受理性交流的人,也不是一个只接受文明用语的人。很多人看了我发的话,只有生气、愤怒,没有任何理性思考。那么在我看来,发泄也是一种交流。但这种交流同样是互相的,不能允许自己发泄,不允许别人发泄。一般来说,如果别人正确理解了我表达的含义,而愤怒、想发泄,并因此骂了我,我不会回骂。比如很多人对于未成年人的性行为有极大逆反,而我是明确的支持者、也是参与者,有人因此觉得我道德败坏,我一般不会回击。因为他们没有误解我,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未成年的时候就是和人上床。我完全尊重每个人心中的道德律不相同,也尊重人们因他人不符合自己道德律而产生的情绪。所以如果有基督徒觉得我们这些异教徒有问题,我并不会有任何不快。但是如果有人根本没有看懂我在说什么,或者通过刻板的话语体系重构了我的发言,并因为他们发明的全新含义辱骂我,我是一定会回骂的。因为我不回骂,我建构的私有的话语体系就会被后续读者误解。比如我多次强调,我从不判断绝对的对错、因而不做道德谴责,但 should be 教徒一定把我的发言解释成『谴责受害者』,并用激烈的言辞辱骂我,我一定会回击。这也是在告诉读到这一行的人,我从来没说过他们瞎编的那些话。此外,对于这种不在自己的主页好好发言,而刻意破坏他人营造的话语环境之人,理应通过使其愤怒、使其丧失理智、使其一天心情变糟,让他们感受到一点有感的惩罚。如果不想每天被骂,请不要嘴欠,别贱招。作为一个能充分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我用一些个人的修辞技巧,有自信能对很多人做到这样的精确打击。无论我的朋友认可也好,反对也罢,我意已决,定会一意孤行下去。
我相信很多人根本不在乎我上面讨论的那些问题,他们只是看谁不爽就进去骂几句。更甚者,骂了之后立刻拉黑,防止别人回骂。他们从不思考什么是公共的、什么是私人的,看到不顺眼的,就要用铁锤砸碎他们。这铁锤可能是恶意的曲解、恶意的辱骂、恶意的攻击,当然更强力的擂鼓鎓金锤就是举报。举报一直是消灭看不惯的私有空间的最直接办法,即使离开发帖这个小问题,转向真实的社会也是如此。比如一些人在自己家中秘密地飞叶子,秘密地付费和别人找找乐子。他们本已经逃到了公共空间之外、很难被公权力企及的地方。而拿着铁锤的正义份子,一定要用举报,追杀进那些最后的私人领地。这就是比起发帖要严肃得多的社会问题了。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坚定地反对举报的人。和很多中间派不同,他们喜欢说在当前中国的环境中,举报是恶的,而我认为举报本身就是根本性败坏的。既然要讨论举报,那么按照我个人的习惯,还是下一个定义。举报指的是社群中的个体,以公共性为理由,向社群秩序的建构者,提供其它个体破坏公共性的线索,并使他们遭受惩罚的过程。因此,检举社群公共性的建构者,并不属于举报。比如某政府官员渎职,群众检举,则不在我们讨论的举报之列。因为是有一部分权力的政府官员,共同建构了我们的社群秩序。只有无权的普通人对普通人,才存在我们要讨论的举报。此外,举报的理由需要公共性。假如某甲偷了我的钱,我去报案,这不叫举报,因为这涉及了我被偷钱这个私人问题。一些举报的支持者会反驳我说「如果看到潜逃的杀人犯应否应该举报呢?」实际上从古至今,对于举报杀人犯,都有一个公权力发海捕公文、通缉令的过程。换句话说,对于重大刑事事件,公权力会主动诉诸举报。显然公权力不是事事都有如此明确地发出举报请求的作派。这种举报非常特殊,它既是对犯罪这种违反公权力行为的举报,也是因为使自身及家人受到威胁之人危害了私人安全。换句话说,作为一个举报的反对者。假如某甲和某乙有仇,某甲杀了某乙,我是不会举报某甲的。因为某甲没有威胁我及家人朋友的安全,他只是报私仇。对他执法,是公权力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所以我一直说,我是很可能和杀人者打虎武松作朋友的。相反,如果某地出现了连环杀人案、无差别奸杀案。那么我有了线索一定报案,因为我及亲友、乃至一切无辜人员的私人安全都受到了威胁。我理应选择保护我自己和他们。希望通过上述一系列案例,我解释清楚了我所要讨论的举报的各方面特征。
关于举报我除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还有两个细节要讨论。第一个是我关于『张力』的态度。在 should be 教徒,或者其它坚信绝对道德的人群中,一种绝对的善是应该被社会所一致贯彻的。但是作为一个『父子相隐』政治理念的继承者,我认为『张力』比『一致』更重要。『张力』体现了两种正直。一种是公权力为了维护社会秩序的正直。一种是普罗大众,为了维护自身共同体的正直。现代文明的很多细节,都认同了这种超级信赖的小共同体的必要性,比如诉讼中律师和当事人的临时共同体。即使犯人完全有罪,法律也允许律师尽最大努力为其脱罪。显然,这两种正直,形成了可能并不一致的某种张力。比如某人因为女儿被强奸,法律无足够证据定罪,而杀死了强奸者。公权力之义在于抓捕、程序正义的取证、根据是否自首、是否潜逃客观量刑。无权者之义,在于认可父亲对女儿的守护,对无耻强奸者的整体性镇摄。这种『父子相隐』所带来的『张力』,是比绝对的对错所判定的一致的是非,在我心目中更有价值的。应用于举报之中,如果一个人违背了公共性的秩序,比如在中国飞叶子,那么公权力当然有责任根据法律去追则。但是对于并非参与公权力执行的普通人,这种举报毫无必要,而且我极度反对。同样在这件事上,我所关注的依然不是『飞叶子的对错』这个绝对是非问题。如果是我的朋友飞叶子,我一定努力使公权力难以发现他们。因为朋友之义在我看来就是互相帮助,执行公权力是另一些人的职责而不是我的。这就是『吾党之直者异於是。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
第二个是我对于价值冲突的看法。实际上我多次表达过,我并不认同那种以参政自由为绝对核心的自由主义。假如一种政治已经把人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怎么打炮、怎么着装,都统统立法管束起来了,这就是绝对事实上的不自由环境。在我对自由的观察中,我总是以社会个体和政治制度对价值不同者的宽容为核心的。也就是说,只有更多的人类行为,在社会中存在,人们的生活方式更加多样,一个社会才是更自由的。公权力毫无疑问应该以公共利益出发,代表着社会的集体理性。比如人们的集体理性可以告诉人们,吸烟是对整个社会的健康造成威胁的,所以抽烟必须被管理。但是一些人的价值取向,比起健康,生活的快乐更重要。而抽烟正是重要的快乐源泉。类似的事情很多,比如吃甜食、喝肥宅快乐水。如何体现对价值不同者的宽容呢。对于公权力而言,就是明确一个私人的边界,让公权力只去协调公共空间的价值冲突,而不是明确单一的价值取向。比如在吸烟问题上,公共空间中有人追求健康,有人追求愉快,那么就可以用吸烟室、吸烟区来协调两种价值,而不是明确一种行为是错的。更不要追则到民宅这样的私人空间,强迫民宅使用烟雾报警器杜绝吸烟的可能。当然现实表现出来的公权力,从未如此宽容,其所建构出的社会环境,也只是名义上自由。而如果转入个人领域,对于价值不同者、生活方式不同者的最重要宽容,就是不去举报。尤其是当别人努力将自己的行为控制在难以被公权力追责的私人空间时,尽量不要用举报使公权力渗入到他人的私人空间中。没有人能够保证所有公权力都是正当的,比如越来越多的国家的公权力可以监视居民。也没有人能保证公权力所传达的价值观是无害的,比如迫害同性恋就是公权力曾经传达的价值观。甚至没有人能保证公权力就一定是要传递一种绝对的公共价值。比如很多国家的卖淫行为不合法,代孕行为不合法。这些规定往往未必是一种道德价值的诠释,而是为了防止人口买卖,人口奴役,人身依附关系,并促进依附性的服务业向生产性的工业转化。故而一种公权力实际上可能是为了某种经济结构,某种社会问题所实施的,并非是一种绝对的神圣价值判断的客观化。如果公权力已经可以管理 99% 的违法行为,那么其目的已经达到。余下的 1% 即使存在,也难以继续诱发社会问题。而举报,就是对余下的 1% 的根本绞杀。使一种可能是面向社会问题、协调主要社群的公权力,变成了一种价值宣誓和对其它价值的彻底绞杀。而这种绞杀除了反映人类的野蛮,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不过有一些人就是喜欢实践这种绞杀,并以正义自居。显然我不是这种人,也无法认可这种行为。我始终认为,公共问题的解决,应该是在有限的公权力下,通过集体理性实现的不完美协调。而不是一种价值对所有人口的宣誓,以及另一种价值对其发起的战争。即使是强调绝对价值的一神教,也逐渐发展出了政教分离的政治原则,即绝对价值的贯彻,不该直接等于公权力本身。当绝大多数不同取向的价值都被绞杀,人们的生活方式除了趋同别无他法的时候,无论通过何种政治渠道实现了这样的结果,都谈不上自由。故而在我看来,举报是对自由氛围的最强力剿灭,超过了任何形式的公权力。所以我不举报。
最后说一句和主题不直接相关的。很多事的集体选择确实是 it depends。但是为了防止自己变成永恒的双标狗,为了最简洁地使自己行为不会无意识地危害他人,不要 it depends,直接干净利落地选择『不举报』,整个生活和世界都将美好一点点。当然这种把复杂问题给简洁化、原则化的方法,可以用在很多地方,使自己的行为在很高程度上符合自己的道德理念。但切记,自己给自己加些原则和底线就好,自己给别人加一大堆『应该』的原则和底线,就是找抽。
再见吧。为举报者建构的那部分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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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蘋果稅爲例稍作計算,看看目前的體制是怎樣保護創作者的。蘋果稅的初衷是和 app 開發者分成,也就是說開發者使用蘋果提供的套件開發軟件,在蘋果提供的商店環境中銷售軟件,那麼蘋果應該分成,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對於一些只能理解布爾數、無法理解實數的人而言,『蘋果應該分成』可以作爲分成 30% 的理由,也可以作爲分成 50% 的理由,反正無論分成多少,只要『蘋果應該分成』就都是合理的。30% 的蘋果稅對於開發者來說非常合理的原因在於,app store, google play, Win10 Store, steam, Xbox Live, PSN 等幾乎一切軟件分發平臺的稅收都是 30%,也就是說市場的價格機制確定了提供軟件分發的平臺方分成 30% 非常合理。蘋果稅真正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原因,在於 app store 不但對 app 開發者收稅,也要對內容創作者收稅,而蘋果本身對於內容創作卻幾乎沒有任何貢獻。比如一個評書演員在喜馬拉雅說一部網絡小說,那麼他們合約中的分成是小說版權方分 40%,評書表演者分 30%,喜馬拉雅分 30%。如果沒有版權方,則評書表演者和喜馬拉雅各分 50%。喜瑪拉雅會負責審核、分發、宣傳、提供用戶服務等等,他們做的服務在市場中幾乎都是 1:1 分成,這個數值也是市場決定的。但是當喜馬拉雅需要幫助表演者去購買版權時,無論版權方要分走多少,餘下的部分他們還是按照雙方的協議分成。而蘋果的邏輯不同,自己要 30% 就必須要 30%,剩下的人它不在乎。比如以喜馬拉雅爲例,實際上的分成是 28%, 21%, 21%, 30%。如果節目保持原價,那麼創作者的收入減少了將近 1/3,而對創作幾乎沒有幫助的蘋果,卻分走了四方中最大的分成。很難說這是在保護創作者,無論是評書表演者,還是小說作者。我們可以觀察蘋果之外的各方,如果出版社和作者協議中的分成是 1:1,那麼無論出版方和喜馬拉雅談下的分成是 40% 還是 30%,只要盈利,他們都會各拿一半。同理,如果喜馬拉雅和評書藝人談下的分成是 1:1,無論喜馬拉雅和小說出版方的分成如何,他們還是平分利潤。只有蘋果不同,他希望和喜馬拉雅按照 7:3 分成,實際上把其它所有參與者的三成都分走了。如果蘋果採用正常的分成方法,它應該只分成在 app store 上架 app 的喜馬拉雅,即 40% 小說版權方,30% 評書表演者,21% 喜瑪雅拉,9% 蘋果。這樣才是尊重創作者的分成方法。30% 是 9% 的三倍以上,而觀衆聽到的內容卻是評書表演者直接表演的。可惜評書藝人只能拿到 21%,故而無奈之下喜瑪雅拉及一切 app 提供者都只好增加訂閱費。比較有實力的 app,比如 spotify 直接關閉了 iOS 的訂閱渠道,其它的只能忍氣吞聲。事實上,即使 iOS 平臺加價了,大多數 app 也不敢加到 3/7 這麼多,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在 iOS 上訂閱,創作者的收入少於從其它平臺訂閱。
不是『蘋果不該拿錢』,而是這種拿錢方法太不合理了,嚴重危害了從創作者到消費者的經濟閉環。在創作產品方面幾乎什麼都不做的蘋果,在整個經濟鏈條中拿到了最高收入,這個分成和最開始『合理的 30%』就不是一個概念了。很多人表示,蘋果只佔移動平臺的很小一部分,不樂意可以不在蘋果平臺銷售。然而事實是 iOS 在 400 刀以上高端手機市場的份額在 50% 左右,在高端平板市場的比例更高。換句話說,有足夠消費能力爲作品大量付費的人中,有一半左右使用蘋果設備。作爲證據 Google Play 的總營收至今大約只是 app store 的一半。很多人把 app store 用戶數量少但盈利高歸爲蘋果的服務更好、盈利模式更良性,但高端用戶、即有錢的用戶本來就不比 Android 少,Android 又不只是 Google Play 一個商店,Play 怎麼可能真正大幅度超過 app store 呢。很多人都忽視了蘋果佔據了高端機半壁江山的事實。對於內容創作者來說,當然不能隨意拋棄近一半潛在消費者,但這並不能說明蘋果稅的定價是合理的。實際上蘋果的 app 都有專人審核,蘋果完全有能力區分哪些 app 是開發者完全盈利的,如騰訊的遊戲,哪些是創作者和開發者分成的,如 Twitch、鬥魚、喜馬拉雅。後者的稅率改成 10% 乃至 15% 都遠遠低於 30%。只是他們故意用 30% 一刀切罷了,反正中國的一個評書藝人、快手的一個草根表演者不可能爭得過 10000 億刀市值的蘋果。他們能提供的『用戶體驗』,對於某些癡迷於蘋果的人來說,也不可能比得上 iOS。回到一開始的問題,我們爲什麼付費,是不是爲了鼓勵創作者呢。正因此,儘管我使用 iPad 觀看絕大多數互聯網內容,我還是會儘量用 Android 手機去訂閱。因爲這樣創作者總能多賺一點,而這就是我付費的根本目的。蘋果在不斷地加深其系統對用戶的捆綁,比如 iOS 13 中蘋果加入了 sign in with apple 功能。假如一個人的喜馬拉雅 ID 是 sign in with apple 的,那麼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在 Android 手機上登錄這個 ID 了。也就是說,他們沒有機會質疑把內容創作者收入的 30% 收走是否合理了。當人們沒有能力通過行動去質疑一種現實時,他們就開始傾向於解釋這種現實是多麼合理。這不是什麼祕密,歷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有的人會承認這很糟糕,但自己無力、也懶得去改變他們。這種人我至少能尊重並理解他們的選擇,畢竟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很多,我們不可能事事親身去爭辯。而有的人則會想盡一切辦法,鼓吹現實的合理性,這就是最不幸的一種事實了。
買二手遊戲和玩盜版,都是讓開發者不能多賺一分錢。所以我寧可覺得貴的時候玩盜版,等打折的時候補個票。所以我一貫認爲自己是買過 300 多款遊戲的盜版玩家。我從不認爲購買正版有任何特殊的意義,只是想通過一個渠道支持我喜歡的創作者。此外,在任何時候,市場的估價機制,都是對合作生產最重要的激勵。尤其是當新興的產業出現時,不同參與者的分成額度,最需要市場來估價。這些年互聯網產業層出不窮,而蘋果的 30% 的一刀切卻從未改變。實際上視頻直播、音頻 podcast、網絡小說等等,都是以互聯網爲載體的出版,分成都是不同市場各自競爭確定出的結果,而絕不是計劃經濟式的一刀切。衆所周知,錯誤的稅收制度、不當的分成,都會極大的增加交易成本和制度成本,拖累整個市場的效率。如果一個產業發展緩慢、經濟閉環效率低,對於大公司來說就是少掙點錢,對於個人創作者可能就是失業了。我能用我的小行動來對現實發表一點異議的時候,我當然會行動,那就是用一部 Android 手機消費所有通過互聯網分發的創作性內容。只要我不 Sign in with Apple,帳號就是全平臺通用的。所有在 Android 上購買和訂閱的內容,在 iOS 上照樣可以使用。而購買遊戲就沒有這個問題,我反而願意在 iOS 購買讓蘋果分它應得的 30%,因爲蘋果確實提供了最好的移動遊戲服務,就像我在 steam 購買遊戲一樣。這其中的合理與不合理,想必能理解實數的人,都一目瞭然了。在這個問題中,我最感遺憾的是,互聯網上幾乎所有的爭論都是當年蘋果和騰訊,或者蘋果和 steam,或者蘋果和 spotify 這樣的巨頭與巨頭之間的對話。而創作着我們消費的作品的,卻往往是個人、或小團隊創作者,重稅影響的首先是中小企業,這是市場不易的法則。有的時候,就像我們談論政治不要只關注皇帝與王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一樣,縣政府和平民,或者領主、教會和最平凡的百姓,才是最最不該被忘記的問題核心。只可惜,它們往往是最早被遺忘的,而每一個真正有力量的勢力都宣稱『自己保護消費者』、『自己保護創作者』、『自己保護中小企業』、『自己保護弱勢羣體』。所以,無論是誰,最好不要聽這些口號,真正去計算一下最後的獲利,這些謊言就不言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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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加密的掃版 PDF 文件,最簡單的獲取方式自然就是截圖。大多數掃版 PDF 的掃描精度不超過 300 PPI,如果按 172 * 240 mm 的出版物來看,則需要 2032 個像素。不幸的是,目前能達到該分辨率的移動設備不多,桌面設備也需要 4k 分辨率的輸出才能做到。最便捷的選擇可能是 iPad Pro 12.9 和 3840 * 2160 分辨率的筆記本。當然如果只要求 200 PPI,則很多設備都可以達到,比如 9.7/10.5/11 寸的 iPad 和 1440p 的智能手機。下面以 2K Android 旗艦機爲例,討論如何快速製作 200 PPI+ 的掃版 PDF。
在購買書目的 app 中,按順序截圖,不要覺得麻煩。畢竟紙書打印、掃描,也是一頁頁進行的,假裝自己買了一本紙書就好。此外,每頁剛好截圖一整頁即可,不要害怕字小。上面計算過 2K 分辨率對應的 PPI,雖然手機小看不清,但是放大了就看清了,PPI 夠高就不會模糊。這是儘量使用高分辨率設備的根本原因。
手機截圖的內容會自動存儲在特定文件夾中,並按時間命名並排序。iOS 是 PNG
格式,Android 是 jpg
格式。將所有需要製作成書的截圖放在同一個文件夾中,如 dir
,然後我們需要剪裁這些截圖。Android 的話會有上面的標題欄和下面的導航欄,iOS 會有上面的標題欄和下面的手勢條。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手機和平板的比例往往都不是書籍本身的大約 $1:\sqrt{2}$,所以需要裁掉周圍沒用的部分。
從這一步開始,iOS/iPadOS 應該就沒有什麼辦法了,畢竟只是個功能系統,除非有人願意用 app 手工一頁頁裁剪。後續步驟在 Android 本地就可以完成,iOS 的話找一臺桌面電腦運行相同程序即可。或者如果有人是 iPad + Android 的組合,也可以將更高分辨率的 iPad 截圖直接通過 USB-C 數據線傳輸到 Android 手機中,進行後續操作。
在 Android 手機上安裝 Termux,之後在 Termux 中運行
1 | termux-setup-storage |
Termux 就獲得了讀取手機存儲的權限,可以 cd
到存儲着所有截圖的文件夾,即之前提到的 dir
。接着就需要安裝剪裁和拼接所需要的軟件 imagemagick
1 | pkg install imagemagick |
安裝之後,如果提示缺少 libz
,就繼續安裝 libzip-dev
,當然也可能缺別的,反正缺啥就按名字搜索,然後安裝結尾帶 dev
的軟件包就行
1 | pkg search libz |
準備完成後,就可以使用如下程序 (make.py
) 將所有截圖合成一個 PDF 了。
1 | import os |
使用方法是在 cd
到 dir
後,在文件夾中保存上面的 python
文件,然後運行
1 | python3 make.py |
即可得到最終的成品 final.pdf
,中間產生的臨時文件會自動刪除。
對於 Mac 用戶,homebrew
提供了該組件
1 | brew install imagemagick |
對於 Windows 用戶,開啓 Windows Subsystem for Linux 之後 apt-get
, yum
, zypper
, pacman
安裝即可。對於 Linux 用戶,請不要噴我寫這麼弱智的教程,我猜很多人確實不會。
在我個人的測試中,絕大多數出版物,使用 1440p 手機或 1500p 以上的 iPad 截圖,都可以達到至少清晰可讀的水平。因爲現在的 1440p 手機,幾乎都是全面屏,所以任何 app 選擇單頁顯示後,寬度會用滿、重點裁剪高度即可。3:2 的 iPad 同理,但 4:3 的 iPad 因爲小於 $\sqrt{2}:1$,所以寬度反而會不夠,需要重點裁剪寬度。總之,經過簡單裁剪之後,可以得到一本足夠清晰、每頁大小完全一樣的優質電子書。而除了一頁頁截屏比較費勁【其實並不比一頁頁掃描或複印更費勁】,剩下的就僅僅是運行固定的程序了。經我使用 iPad Pro 10.5 和 Note9 測試,一本 200 頁的書,一般十分鐘之內肯定可以搞定。如果使用華爲等具有截屏手勢的手機,相信速度會更快。
我現在已經有點老了。年輕的時候家裏沒什麼錢。讀書是很艱難的事。需要地壇啊、台湖啊、燦然啊,跑很多地方淘換打折書。最後還是需要少吃兩頓飯、用每天的飯費來購買。雜誌在中學的時候主要看『讀書』和『文史知識』,還得找別人借,自己能省一點是一點。所以我始終覺得分享一本書,給沒那麼多錢、或者根本沒有地方買到的年輕人,是一件我願意花點時間做的事。尤其當人們有一部 Android 手機的時候,坐在地鐵上用別人玩手遊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上面所有的操作了,並不會真的浪費額外的生命。因爲我們生命的大部分時間,本來就是被浪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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