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五年前,困於天安門,兵警之屬,圍魚以傘。魚以備考困頓、遊街醒腦為由,搪之,陰刪所攝,而繳於國保,終無所得也。有褐面者欲禁吾,索吾證件,示之學生,幸有一警語之,曰「高考事近,此非妄言。此生與吾親同校。校善,必好學者也。」後又有服如兵者,數問情狀。具以對,無漏。乃錄吾姓字生辰而縱之。及出,有隨之者三人,攔魚而問曰「何以往?定非閑遊然。」對曰「坐而睨以觀之爾。」又問「何擒乎?」對曰「錄其行事爾。汝輩何故往?」眾笑,對曰「奇之,故游而觀夫。今見若之險,可歸矣。」是時也,風沙大作,卷地而起,目瞑不得疾行,乃徐徐出。後遇友於東單,伊人奇其事,欲自觀之,乃反而歸。魚不敢入,俟其自行,及歸轍走,不復返也。後約半月有餘,與飯醉諸輩聚草場地,論當日事,方知所錄者,鼠也。乃嘆斯人行動之快,尤未見事發,辨人物,傘已藏之矣。越明年,與鼠聚團結湖,論廿年間,此中故事,以成復觀。心下始有判,然不足爲外人道也。

  魚父母廿五年前,於建國門內,聞槍聲,驚懼極,逸走南方,避建國門,永安裡之亂,欲從通惠河歸百子灣。俄然視一天橋,上懸一死兵。民吊之,不知幾時也。又驚嘆,忖兵尚如此,民之死傷不知數也。及歸家,不得眠。次日,魚父胸中氣不平,欲出觀。母阻之不及,乃死隨之,其情生死也。及至南池子,又聞槍聲,驚入之,北逸不知路。疾行歸家,不敢復出矣。魚母自吾小,此氣不平,憤述之,盡其所見。每及此,父必驚而止之,曰「往事爾,不足為子道也。」然吾母之心緒不平,是日止,他日復述。魚自細思。父之氣是日不平,乃反走於晨,幾死也。然母之氣尤甚,廿年不平,積於今哉。故吾有聽聞,非止流言也。是日險極,吾幾不得生矣。母背父語吾,曰「不足道,亦不足忘矣。京人死,非止政令也。有入城之兵,擊民居,專射之窗櫺,死於戶者亦不知數!」嗚呼吾積今憚盡信之矣。

  

  蓋吾父母之命,不過避之、逃之。所勸者,日自三緘口,置身事外爾。然終父精母血,習氣一也。身入其事,自戊子鼠尾憲章起。多逢其人,聽其思,辯其理,知其故事,紛然宣講之,快然自足,日復一日。後入南七,學事日重。然每及歸京,必與眾聚,日復一日也。後又數年,吾輩所講之事已流於網絡,人盡知之,故鮮語矣。而魚復思昔者之事,尚知悲夫,乃嘆少年不知愁滋味,縱酒由性爾,豈足為外人道哉。戊子年,吾輩每論,皆曰「制止言路,民不知、不察,欣然自喜,何其悲者也。」後劉氏入獄,眾無不知之者。強拆無家而流於訪,眾無不知之者。黨者尚黑,眾無不知之者。及劉氏獲獎,眾無不知之者。是日,魚嘗與合肥諸友,炮響八字樓以慶之,迄今笑懷也。然時光荏苒,亦知民之無所變也。曩有醒鐵屋人者,惶然大論,不知醒者唯罪汝擾其南柯會欲女爾,何意鐵屋歟。或有好事者不縱情周公之樂,乃摸黑與辯鐵屋之飄渺也。然漆黑之室,鐵屋之何在,尚惰於尋覓。及口乾舌燥,不知其樂,乃入黃粱享三十年之公侯也。嗚呼哀哉。此氣未平而離南七,孤懸海外,實自一鉄屋而至另一鉄屋也。見有醒者,竟黨而固鉄屋。又見諸昏睡者,於夢囈中,語譏鉄屋人。心遂如已灰之木矣。

  

  古人云『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後數年,吾醉心佛老,搜玄聖門,不喜舊善言辯之制度、思想,亦少述國是民微。熄問題并主義之心,而復觀者何。不過心性爾,迷悟爾,逍遙爾。夫人心,主公也。或悟或迷,本在一念。明明德者,知親民,知止於至善。渾渾噩者,唯自了,以為獨可逃也。夫天地有形,故可願東願西也。古有欲逃西方極樂者,修福不修道。今有避亂西方者,是亦斯人也。故云『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之謂也。縱士人不過如斯,實亦無恆心者也。然此一心不明,吃飯行事尚不得精神,縱情散念無可收斂。或上網,或遊戲,或社交,須臾一日盡廢。亦有稍進者,以一死定之日程,強束之。然所行可束,神亦散矣。則高妙明智之所為,盡失矣。如此讀書治學,其情可知也。更甚者,以一二之規,強加於他人,欲以之彰己智,顯己德。古人云『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今盡革之,魚有嘆焉。如是者知人之罪,而復觀於己,則驚悟之。獨醒於鉄屋之念,何異魚之囈語哉。乃知自覺之難而有愧矣。今既望其途,唯力行也。

  

  夫三教之學,曰自覺、覺他、覺行圓滿。及魚知自覺之難,故不妄言覺他也。知自了無覺,故不忘覺他也。然他者之覺,其易乎,非覺行圓滿者能覺之乎。唯依機指月爾。復次。覺行者,非自覺之輩,豈可論耶。如是知大學之道,非止聖門詞章,真切實之修行也。此路之始,全在變化氣質,以束本心之三千妄念,斷獨影之夢中囈語。日用之功,斯在此也。

  

  五年須臾而過,其時與魚聚論之諸友,天各一方。一時所論者,聚於心歟,釋於懷歟,憤其敗歟,懷之而歌歟,忘而自樂歟。縱今無從知之,心自辯之矣。心既失之,不過遷怒、貳過,大親大恨,大喜大悲也。故云『捫心自問』可也。幸甚至哉,此非拔地三尺,神明之賞罰乎。名名之爾。不若明明德之真也。

   

陰陽魚於二〇一四年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