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九八

因爲對目前的媒體和社科工作者的普遍工作能力感到絕望,所以我花了點時間自己觀察很多彈幕和一些政治無關論壇、羣組,以及新聞渠道中的各種評論,以求思考一下目前被稱爲『粉紅』的、或『民族主義』的那些輿論傾向。據我的觀察,『粉紅』和『民族主義』都不是很恰當的描繪當下這股輿論的好詞彙。『粉紅』一詞中包括『紅』,那麼一定是代表着對『中國共產黨』所推行的一系列『馬克思主義』政策感到歡迎。比如工業黨可以屬於『粉紅』,因爲他們既不是黨內的『赤紅』,又堅持『唯物史觀』和『階級分析』,故而『粉紅』自然是名其固當的。又比如皇漢可以屬於『民族主義』,因爲他們在積極通過歷史素材去建構一個自炎黃而至今的『漢民族』。爲了這種建構,他們要從飲食、服裝等生活習慣的各種細節上去創造『民族特徵』。但是在最近的 NBA 事件和各種中國一點也不能少事件中,全網空前強大的輿論基礎顯然不是『粉紅』和『民族主義』。當然,互聯網知識分子的思維能力,往往止步於隨便找個詞發泄一下情緒,而很少認真花時間把一個問題的具體範疇討論清楚。據我觀察,這部分輿論,其實來自於一種很樸素、很廣泛、遠遠比『紅』和『民族』更有傳播性的思想基礎。那就是一羣接受了百年屈辱史觀的人,在中國快速上升影響力的基礎上,有了一種不接受那些屈辱重新出現的反抗意識。換句話說,對於根本就不懂某某主義的普通人來說,他們覺得曾經的列強國家的民衆討論發展中國家的主權問題是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延續。故而這種行爲刺痛了他們對屈辱的記憶。所以這件事就像在美國談論黑鬼一樣,是對一些人的內心中的屈辱的刺痛,而不是政治意義上、文化意義上的某某主義。基於這種心理,越獲得社會資源、越足夠強有力的中國人,一旦具有這種心理後,越可能給予強力的回擊。換句話說,比起『發展了中國經濟』,中共有一個更核心的執政合法性來源,即『建立了獨立自主、脫離別國干涉的中國』。從相反的角度講,正是因爲有百年屈辱的民衆心理基礎,越是訴求外部干涉的政治運動,在中國越缺乏民衆的輿論支持,同時也會不幸地越鞏固中共的統治基礎。相反如果去講『唯物史觀』『階級分析』『均貧富』這些馬克思主義的、或者泛左派的各種紅綠價值,反而都不會有這麼強的輿論基礎。搞清楚了這個事實,就會發現,目前的 NBA 等一些列事件,被錯誤地包裝成了『價值觀』問題或『意識形態』問題,而它其實是個簡單的 CoC 問題。換句話說,在公司中說 black 是不好的,理由是冒犯了一部分人,說 bitch 是不好的,因爲也冒犯了一部分人。這種『冒犯』確實是經過政治運動的武裝而產生的,但並不是真正有什麼政治內核的,也可以說是人類沒事找事的產物。因爲被奴役的歷史,被作爲男權附庸的歷史,被化學閹割的歷史,使得一些說法會對特定人羣造成冒犯。那麼因爲被多國侵略的歷史,同樣使得一些說法對特定人羣造成了冒犯。當然這種冒犯永遠也冒犯不到我,我始終覺得它們是社會建構主義者沒事找茬的產物。所以我們應該回應一個更簡單的問題,CoC 是否真的有價值,CoC 是否真的必要,CoC 的標準應如何推定。比如很多遊戲比賽中,CoC 的標準就包括所有政治、宗教、民族、性別等涉及身份的內容,這導致這些比賽即使中國和臺灣作爲兩個賽區到對方主場參賽,都能維持相當正常的比賽環境。相反,在另一些領域則完全沒有 CoC,人們可以充分互噴,沒人在乎「black cock white teens」這種標題。而如果一種 CoC 包括了一些內容,而不包括另一些內容,導致不是所有人都感到自己不會被冒犯,那麼這時候說包括的內容是普適價值,不包括的內容是言論自由,就顯得有點容易導致大規模的衝突。此外這是對言論自由價值的透支,言論自由是限制政府的公權力對民衆過度管束的一種價值,跟一個多元社羣中如何做到互不冒犯毫無關係。把一種很好的社會價值,用作雙標的武器,就是在透支這種社會價值,以致最後沒人在乎這種價值了。比如一個美國公司在中國舉辦了一個遊戲比賽,這個活動不受任何德國法律的管束,但這個比賽禁止出現任何納粹的符號絕對再正常不過了。這不等於德國政府限制了中國人或美國人的表達自由。我希望人們能認真反思一下,我們到底需要不需要 CoC,去維持這種脆弱心理之間的微妙平衡。我的答案永遠是,我徹底地反對任何形式的 CoC。我認爲人類的社羣只能通過『自發的良善』建立,而不是這種虛僞的面子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