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一六五

最近读自己生病的时候遁入幻境之后写出来的『下一个十年』一文,奇迹般地想明白了很多早该明白的道理。不得不再次感谢一下把我拽回人类社会、并耐心教会我常人思维的朋友。我从小就一直很感激这样的朋友,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怎么和我联系了。从这篇文章中,我发现了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我对家人的最根本需求,其时就是他们能坦然接受我是一个生来就很不健康、而且总会突然出现新疾病的病人。进一步地,最好能接受我身上有些零件、脑子里有些开关,就是不好用,而且无论如何不好用,不是我主动去解决就能好用的。小时候跟父母交流,最大的障碍,就是明明已经不太健康了,他们总能把这个不健康说成是我主动故意导致的,并因此要求我改正。如果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或者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就会有选择机会,他们可以觉得,这个不健康的人让我觉得好麻烦,算了吧,不理他了。但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让我改正,一遍又一遍。同时一个人是不可能通过『改正』而治愈自己的疾病的。我做了非常大的努力,试图证明,我在改变自己上,有远超常人的耐心和毅力,而且取得了相当巨大的成就。但是没有用,他们期望的是我能把我身上和脑子里的病改好,变成一个健康的孩子,而这根本不是我能做到的一件事。更不幸的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有超凡的能力能改变自己,所以那些不去改好的,一定是故意的。我眩晕症爆发的时候,下不了床,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晃到车里被拉去医院的。医生检查了脑电图,脑血流,脊椎,耳水等非常多项目才诊断出我的病因,而且明确这个病是无法根除的,只能降低复发概率。期间偶然说了一句「你的脊椎已经变形到随时可能压迫神经了,虽然现在不影响,但一定要小心注意。」然后我父母没事就对我说一遍,每天去背靠墙半小时,去拽拽单杠,去这个那个,你怎么那么不注意,怎么不听话,怎么巴拉巴拉。后面我自动屏蔽了,说了可能有上千次。不可能有人通过这种途径把脊椎掰正,这是显而易见的。我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事实,平时注意不让它真的压迫到神经导致什么不可逆的灾难。但是我的所谓的家人永远不会接受这一点,不会接受一个多灾多难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勉力支撑着。这事实上加重了我希望这幅躯壳早点毁灭的想法,因为必须要花很大的精神力量,才能让自己不再厌恶它。这就是那篇文章试图记录的个人经历。我今天终于完全接纳了这个残破的身体。而他们仍然会一遍遍地说「你挺大了也不去学个车。」全然不顾及我是一个骑车都因为看不清路而掉到过河里从而再也不骑车的人。我认为已经把自己身上没有坏掉的零件拼命用出远超常人的效用了,然而他们依然会盯住那些已经坏掉的零件拼命表示不满,甚至因为觉得我是故意的,而更不满。不想再有这样的家人了。我一个人扛过这一生,都比和他们在一起要轻松一些。于是就一个人扛下去吧。

魚一六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