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有些人而言,不存在西方政治哲學之外的政治哲學遺產。和這些人我一直感到交流困難,因爲他們總是想把我的想法歸化到一些他們所瞭解的主義中去,而歸化的結果往往並非是我想說的。反之,另一些和我有着相似成長經歷的人,卻很容易理解我們所共同期待的政治。我想有三個問題不可迴避。一者,人類的思想和行爲中,是否有一些是私人的,不該被公權力管制的。二者,公權力是否應該作爲規訓他人思想和行爲的力量出現,還是應該僅僅協調不同生活方式之人以形成公共空間而存在。三者,倘若人類思想和行爲中確實存在一些私人的部分,那麼這些屬於私人的領域是否應該公共地劃定呢。我想這是我和很多人的根本分歧所在。在我小時候的教育環境中,生活方式作爲私人領域是被特意強調的。我的父母按照他們的生活方式教育我,別人的父母也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傳遞給他們。這個傳遞過程不一定成功,比如我就和我父母截然不同,而有的人和他們的父母保持了極相似的精神面貌。但這種對生活方式和價值理念的傳遞,是完全私人的,絕非公共的。我的父親經常和我說「你不要管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咱們家的規矩就是這樣。」這種觀念塑造了我對社會干預的高度敏感,除非是觸犯刑法的公訴案件,在任何其它方面,我都會時時提醒自己,那是別人的事。在我們的教育理念中,家庭和家族都是爲了傳遞一種生活方式而存在的。家庭成員間的互相幫扶、相互寬恕,正是基於要捍衛那種共同的、私有的生活方式,而形成的。這樣,我身邊的朋友,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自然也理所應當。因爲我們不是從小被當作社會的下一代而批量生產出來的,我們是被當作父母的孩子而分別教育出來的。這種生活方式之傳遞的最樸素方式就是養育子女,但也有人因爲自身的智慧,能夠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影響他人。而政治,歸根揭底是要將生活方式不同的人協調起來、組織起來,提供共同生產的基本條件。比如有的家庭,子女成年了就不會將身體裸露給父母,但另一些家庭,家庭成員中並沒有這種避諱。有的人,無論朋友、陌生人、家庭成員,都會用不致傷殘的暴力發泄情緒,而另一些人完全不接受這一點。事實上,不單公權力可以將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協調出來,民間的自發秩序一樣可以將不同生活方式之人協調得極好,這是因爲人的自利行爲、在經過協調之後、可以同時是利他行爲。只要各取所需存在,人們就會自發地建立秩序。我們這些人理念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關於第三個問題的,私人領域的範圍是否應該公共地劃定呢,對於我來說絕非如此,公共領域的範圍才應該公共地劃定。而將公權力限制在公共領域內,本來就有着極重要的政治意義。在公共領域之外,未必都是私人領域,也可能是能形成自發秩序的領域。而人們如何讓渡部分私人性,而形成多樣的小範圍公共性,這雖然不僅僅是私事,卻依然不是什麼公事。比如同一桌吃飯的人能否抽菸,主要取決於席間有沒有很多人反感這一舉動,而不是什麼應該由公權力、或者社會道德規範參與的公事,當然這也絕不是吸菸者應該自己決定的私事。歸根結底,我認爲在某些文化傳統中,人們對生活方式不同者缺乏適應性,而這種適應性其實是教育的產物,缺乏適應性正是許多現代問題的癥結所在。而如果人們不重視那些訓導人們、適應生活方式不同者、的文化資源,那麼我並不覺得很多政治問題可以得到解決。很榮幸在我的朋友圈中,和我共享『管好自家之事』這一理念的人,佔據了絕對多數。因爲我在絕大多數能形成社會性共同體的價值譜系中,都不是一個值得交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