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四四

我是一個考試作過弊,且幫人作過弊的人。至今我也認爲考試作弊是十分有意義的,當然很多正義分子會以此斷定我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人。這沒有什麼,我從來不是一個道德品質高尚的人,連一個好人都算不上。一個人在生活中尋着自己的準則行事,不是講幾句場面話,罵別人幾句,就能使自己受到尊重的。在我看來作弊就像違法一樣,並不意味着什麼道德上的問題。這就類似於有的玩家在遊戲中開掛,一些人會覺得這種做法是不道德的,而我絕不會有這種看法,我不開掛的唯一原因僅僅是我覺得開掛不好玩。如果別人覺得開掛好玩,那麼他們就去開掛,如果開掛破壞了其它玩家的遊戲體驗,那麼遊戲公司就有責任查封外掛,改善遊戲體驗。提供好的遊戲體驗顯然是遊戲公司的責任,而不是玩家的責任。玩家完全有資格以自己喜歡的任何方式玩遊戲,同時遊戲公司也可以拒絕向不受歡迎的玩家提供服務。因此我對各種公權力無法追究到的違法行爲,並無天然的好惡,當然我也絕對贊同執法者應該本着法律儘量認真地去執法。這其中看似矛盾,實則不然,因爲我不是負責維護規則的人。我個人根本就不相信社會的規則可以代表絕對的正義、有資格無差別地去規訓每一個社會個體。換句話說,我認爲合理的規則,別人不一定覺得合理,多數人認爲正義的行爲,少數人未必認爲。而比起人與人在公共規則面前的公平,我更看中一個人追求自己所認可之價值的決心。很多規則是來自於一種共同的集體理性的,換句話說,沒有這樣的規則我們的生活環境會共同地崩壞。而更多的規則顯然帶着規訓意味,它們僅僅是有一些心胸狹隘的人希望別人按照自己設計的範式生活,或者就是跟自己類似地生活。正因此我們共同的規則是必須存在的,所以我完全贊同有責任維護規則的人,認真維護規則,如執法者、監考老師、遊戲公司。而同時這些規則根本不是什麼社會大衆的共同底線,他們中早就被摻雜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一己私慾,看不慣別人抽菸就禁菸,看不慣別人喝酒就禁酒,看不慣別人夫妻管教孩子就剝奪撫養權。我對這些一己私慾並無任何好感,如果有任何人對這些個規則不滿意,即使他們認同的規則和我不同,我也並不覺得我有什麼義務要去消滅他們,因爲我不是守護規則的人,我自己也根本不喜歡現實存在的種種規則。一個學生對中國高中的政治課不感興趣,但是如果他考試不及格就有可能被父母打,被老師留下來抄政治書。在這種環境下我當然願意幫他考試作弊,以換取更多的玩遊戲時間。這個世界總該給想法不同的人一條活路,而不是一定要生硬地改造他們。今天你改造別人,明天別人又會來改造你。我對這種社會環境並不買帳,不要以爲我們真的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我們各自生活在別處而已。

魚四四

魚四三

發現網上老有人討論些個什麼男生女生吃飯 AA 還是誰請客的問題。然而對於我這種社交垃圾而言,無論男女,吃飯都只有兩個套路。第一個是誰掙錢多誰請客,都不掙錢就看誰家裡有錢。掙錢多的永遠請,無限請,別廢話。掙錢如果差不多一樣,那就換下一個套路。第二個套路是你請客吃飯,我請客喝酒。假如你不喝酒,也不用覺得虧了。我表演一個人喝酒,也是值得收看的節目,看過的都說好。

魚四三

魚四二

作為一個起小就痞了痞氣的流氓,我至今對公開講黃段子有著相當高的尊重。這裡面有一套我們流氓明白的小九九,很多人不明白。人在喝酒的時候、泡澡的時候、產生強烈性幻想的時候、等等等條件下,精神會鬆弛,特別容易暴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有的人不懂,只以為別人在搞什麼酒桌文化之類他們想像出的標籤,其實懂行的人在這個氛圍中敏銳地觀察每個人的反應。至今我對我同學最好的認識都來自於和他們喝酒的經驗,誰不喝就不喝,誰不喝車合別人喝,誰自己喝自己的,誰平時不喝一高興就痛飲,誰一有煩心事就借酒澆愁,像一部詳細的檔案存在我腦子裡面。誰喝完酒會像狗一樣在樹坑中撒尿,誰會開始無休無止地嘮黃嗑,誰會繼續謹小慎微,黃段子的內容是什麼,在關注什麼方面,等等等等,全是一本大帳。在有的人看來,這只是沒素質,其實這裡面對一個人性格的反應,對於明眼人而言是再清楚不過的。當然我的這本帳裡面也有我自己,我再沒有發現任何方式能比這更敏銳地觀察他人了,因為掀開面具之後,人們不再是那個出現在社會上的面目,而是那個活著的個體的面目。人在社會上那張虛假的面具戴久了,很多人就以為那是真的了,而有的人願意露一點點不乾淨的東西給你看,那對我來說是極大的尊重,因為那才是真的。社會上的人穿著衣服,給自己塑造了形象,視覺上的、感覺上的,這是最日常的常態。而人的交往中有一種敞開的瞬間,那一刻我始終在敏銳地觀察,有的人是在特殊環境中不經意洩露的,有的人是主動地、出於信任的。在那個世界中我們成為朋友,有了義氣,這是我們的處世之道。

魚四二

魚四一

我高中的時候,第一次和人上床。上午還在學校和同學們嘻嘻哈哈,下午到我家的時候已經兩點了。然後我五點還是六點的時候有個讀書會,沒記錯那次是讀普羅泰格拉和米諾,因為在我們讀的篇目裡這兩篇我印象最模糊,想必就是那天了。人生第一次,進不去那個著急啊,而讀書會還偏偏不想錯過。後來又逢上了下雨,一路拖拖拉拉總算趕到了幾十公里外的 p 大。現在回想、是什麼促使我不好好享受人生的第一炮呢,其實我也不清楚。年輕的時候總有些沒來由的熱忱,後來總是漸漸褪去了。我依稀記得、那日自己照舊對當天閱讀的內容發表了不少見解,但其實神魂早已飛到了另一個世界。那時候經歷的種種,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其實並沒有。這一切並不使我比人高明,也不使我比人蠢笨,它們只是發生過而已。現在回想起小時候的事,不免要感慨今天的自己死板、無趣、木訥了,遠不如小時候那般恣肆不羈。每每看到那些總把未成年看成溫室中之花朵者,我便時而覺得好笑、時而又感到憤恨。一輩子都沒發過少年狂的陳人,總發些井底之蛙式的慨嘆,以為自己便是時代之弄潮兒、定要指引別人的前路,我小時候頂頂看不起這類人,而今日照舊看不起他們。

魚四一

魚四十

很多人自詡人文素養深厚,其實對大多數人缺乏最基本的尊重,看他們在網上大喊尊重別人是底線,實在覺得搞笑。尊重別人的最基本內容是什麼呢,不是說話客氣,不是面帶微笑,也不是關心他人,而是尊重他人為自己做的選擇,而不是一看到別人的選擇和自己的預期不吻合就以為別人病了、成了受害者。別人為自己選擇,是追求他們認為的幸福,不尊重這些選擇,談何尊重他人呢。首先一個人要把他人看成獨立為自己作選擇的人,這才是基本的尊重。看到別人晚上上門送快遞的,就覺得人家被迫選擇了不幸。看到別人在實驗室加班工作,就認為人家被老闆迫害出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這種對他人選擇的不尊重,瀰漫在幾乎整個人文社科領域,這種學術,哪裡是尊重人的學術呢。事實上如果送快遞的人晚上不送快遞,那麼他在不工作的時間就不能以等同的經濟條件享受生活的樂趣。而那些個不努力出成果的科研工作者,很可能只能長期掛靠在蛀蟲機構中,通過在網上對別人指指點點獲得自我滿足。在不尊重他人為自己所做之選擇的學術中,別人都是被某種社會元素塑造的,塑造得不好、自己看著不滿意,就改改塑造他們的元素。這種學術哪裡對人有一點點尊重呢,人首先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是還沒被這種人文思潮洗腦的人,建議記住兩句簡單的話,以抵抗它們的猛烈攻勢。『自己為自己選擇,最能獲得幸福。』『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魚四十

魚三九

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會花時間讀康德、海德格爾之流者不乏其人。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實想不到居然會有人為高中生讀哲學書這種事而感慨、爭論、乃至辯論出高下來。這些讀書的人,有的是為了能晉身一個更有文化的圈子、因為和那個圈子裏的人社交使人快樂,有的是為了以後能給自己貼上一個知性的標籤、並把這個標籤守護下去,有的是覺得談笑有福柯能給自己一種滿足感,也有些人是為了解決自己一時的困惑,當然還有人單純是對這些文本感興趣、混個面熟,等等等等。光我認識的這樣的高中生,閱讀者就不計其數,我們一幫高中生還曾經人模狗樣地和一些大學生一起搞讀書會、一起會飲。但這一切其實並沒有比和大學生一起參加 code jam、一起寫 AI 對戰更高明。只不過那是我的黃金時代,是腦子最靈光、記憶力最好的時候。那時候我覺得天下沒有什麼是我有尋有伺而無法習得的。顯然在我們這些人中,讀那些哲學書什麼也不意味著,它既不代表更深的人文素養,也不代表更縝密的思維能力,遑論什麼般若智慧了。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緣法,小時候能讀到一本別人可能沒機會讀到的書,這最多是理解一名哲學家之一點點思想的增上緣,顯然更重大的問題在所緣緣上。現代的一些號稱有人文關懷的人,其實已經到了心中沒有任何個體的程度了。看到今天的一個讀書的人,和過去一個沒機會讀書的人,就開始對比讀書與不讀書,今天和昨天,好像每個個體都不過是一種社會塑造的最終產物似的。在這種關懷中,人們看到這些個體時想到的,總是那些今天的、昨天的、書面的、口頭的一道道生產工序而已。這種人文關懷,不要也罷。

魚三九

魚三八

我曾經的同學們,都要將近三十歲了。然而不知爲何,他們中還是有人頗爲矯情,喜歡用自己看不懂的哲學家和道聽途說來的藝術家、表達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情感。簡直和十七八歲時第一次讀到荷爾德林、策蘭的小孩子一樣。當一種情緒,隨着人的成長一次次重複時,人們或許應該意識到,這種情感只是身體的某個部分分泌了一些物質、智識對自己的情感短暫地喪失了控制,完全沒有任何深邃的意義。它們不該再被無意義地昇華了,這種昇華可以完全地把人遮蔽住,讓人對那些真實的、深邃的、值得敬畏的事物喪失分辨能力。或許這個過程能給人帶來的唯一一點點貢獻,就是幫人滿足那麼一份虛榮心,好像自己一下子也人模狗樣起來了。

魚三八

魚三七

對於有些人而言,不存在西方政治哲學之外的政治哲學遺產。和這些人我一直感到交流困難,因爲他們總是想把我的想法歸化到一些他們所瞭解的主義中去,而歸化的結果往往並非是我想說的。反之,另一些和我有着相似成長經歷的人,卻很容易理解我們所共同期待的政治。我想有三個問題不可迴避。一者,人類的思想和行爲中,是否有一些是私人的,不該被公權力管制的。二者,公權力是否應該作爲規訓他人思想和行爲的力量出現,還是應該僅僅協調不同生活方式之人以形成公共空間而存在。三者,倘若人類思想和行爲中確實存在一些私人的部分,那麼這些屬於私人的領域是否應該公共地劃定呢。我想這是我和很多人的根本分歧所在。在我小時候的教育環境中,生活方式作爲私人領域是被特意強調的。我的父母按照他們的生活方式教育我,別人的父母也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傳遞給他們。這個傳遞過程不一定成功,比如我就和我父母截然不同,而有的人和他們的父母保持了極相似的精神面貌。但這種對生活方式和價值理念的傳遞,是完全私人的,絕非公共的。我的父親經常和我說「你不要管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咱們家的規矩就是這樣。」這種觀念塑造了我對社會干預的高度敏感,除非是觸犯刑法的公訴案件,在任何其它方面,我都會時時提醒自己,那是別人的事。在我們的教育理念中,家庭和家族都是爲了傳遞一種生活方式而存在的。家庭成員間的互相幫扶、相互寬恕,正是基於要捍衛那種共同的、私有的生活方式,而形成的。這樣,我身邊的朋友,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自然也理所應當。因爲我們不是從小被當作社會的下一代而批量生產出來的,我們是被當作父母的孩子而分別教育出來的。這種生活方式之傳遞的最樸素方式就是養育子女,但也有人因爲自身的智慧,能夠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影響他人。而政治,歸根揭底是要將生活方式不同的人協調起來、組織起來,提供共同生產的基本條件。比如有的家庭,子女成年了就不會將身體裸露給父母,但另一些家庭,家庭成員中並沒有這種避諱。有的人,無論朋友、陌生人、家庭成員,都會用不致傷殘的暴力發泄情緒,而另一些人完全不接受這一點。事實上,不單公權力可以將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協調出來,民間的自發秩序一樣可以將不同生活方式之人協調得極好,這是因爲人的自利行爲、在經過協調之後、可以同時是利他行爲。只要各取所需存在,人們就會自發地建立秩序。我們這些人理念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關於第三個問題的,私人領域的範圍是否應該公共地劃定呢,對於我來說絕非如此,公共領域的範圍才應該公共地劃定。而將公權力限制在公共領域內,本來就有着極重要的政治意義。在公共領域之外,未必都是私人領域,也可能是能形成自發秩序的領域。而人們如何讓渡部分私人性,而形成多樣的小範圍公共性,這雖然不僅僅是私事,卻依然不是什麼公事。比如同一桌吃飯的人能否抽菸,主要取決於席間有沒有很多人反感這一舉動,而不是什麼應該由公權力、或者社會道德規範參與的公事,當然這也絕不是吸菸者應該自己決定的私事。歸根結底,我認爲在某些文化傳統中,人們對生活方式不同者缺乏適應性,而這種適應性其實是教育的產物,缺乏適應性正是許多現代問題的癥結所在。而如果人們不重視那些訓導人們、適應生活方式不同者、的文化資源,那麼我並不覺得很多政治問題可以得到解決。很榮幸在我的朋友圈中,和我共享『管好自家之事』這一理念的人,佔據了絕對多數。因爲我在絕大多數能形成社會性共同體的價值譜系中,都不是一個值得交往的人。

魚三七

魚三六

我不是很喜歡和那些不能反思自身認知世界方式的人打交道。有的時候我和別人的交流完全建立在、想努力讓人重新審視一下、那些已經被他們自己當成不可動搖之真理、的東西。一旦我發現別人對自己的認知和認知方式形成了信仰,我就懶得再進行交流了。我一直非常尊敬北大國發院的一些教授,他們數十年堅持收集改革開放後某個縣的經濟數據,並進行細緻的思考和討論。而不是簡單地被事情的發展,歸為某立場堅信的人口紅利或對立立場相信的制度優越,而那些喜歡在對立的立場二選一的人絕不會像他們一樣專心於一個看起來小而實則重大的問題。歸根結底我是一個喜歡經驗世界、並追尋答案的人,而不是一個喜歡聽廉價七成正確之結論的人。有的人覺得結論讓他們安心,而我覺得結論使生活無聊。所以我討厭大部分傳播結論的科普,也厭惡那些控制不住情緒,而無法用理智去探尋世界之真實的人。最終,當我把一個人完全歸為這一類時,我就會主動停止交流了。世界是無常的,想發現那麼一點恆常並不容易。還是喜歡那些探索未知生活的人,他們更有趣味。

魚三六

魚三五

在國外生活五年了,碰到過各種各樣的歧視,但依然沒覺得政治正確有任何意義。很簡單,當一個人無論因為什麼原因討厭我的時候,個人都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一個人完全可以不喜歡另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友善。相反那些滿嘴 so kind, so nice 的人反而讓人厭惡,因為極難和他們有任何有效交流。他們就像現實世界中虛浮、但不刺耳的背景音,很快就被自動屏蔽了。相反很多理念不合、語言刺耳、甚至起初抱著敵視的人卻能和我成為朋友。因為他們說實話、表達真實的情感。沒有人能和六十億人做朋友,多一些 so nice 少一些 so nice 沒有區別。

魚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