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四六

【G+ 搬運,點擊展開完整版】有一部分中國人,其文化上遠離三教,文本上遠離文言,生活上遠離宗族。這個特點可總結為三遠,三遠中國人之數量是不小的。魚對三遠中國人並無甚特別想法,只欲描述其存在性爾。然三遠中國人如果因為自己的護照上寫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就假裝自己瞭解中華之文化,並據此對其任意吹捧或批判,就顯得有些不自量力了。不幸的是,這麼做的人實在大有人在。有的人看了一個霍去病打匈奴的電視劇,便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有的人接觸了幾個身邊的市民,看了幾個官媒和自媒體,便要對中國人的民族性發表些自以為高明的見解和反省。而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都是三遠中國人,或者至少是二遠中國人。當然難以認識到自身的匱乏,是全世界中產階級的通病,不分種族、國家、文化、地域。

魚四六

魚四五

【G+ 搬運】我爸從小一直打我,所以我對他打我的記憶已經不深刻了,從未因此埋怨他。作爲一個小時候上房跑酷、用磚頭對戰、爬樹翻牆的人,不打不要說成不成材,命大概已經沒了。很多人沒有這種經歷,可能無法理解,小時候的事現在想來,有着各種後怕,生命是偶然保存到現在的。記得有一次爬到樹上偷別人家的桑椹吃,主人來了以後就嚇得從樹上往下跳。因爲視力不好,脖子掛到了一根晾衣服的鐵絲上,從下巴到脖子根都是血淋淋的。然而我自己全未放在心上,還在街上來回走,把很多鄰居嚇壞了。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小時候爲什麼把生命看得那麼淡。到了高中,還時常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掛在嘴邊。不知道在不許打孩子的發達國家,我是不是已經被當成械鬥的少年犯抓起來了。儘管如此,我對父親最後一次打我依然印象深刻。那時候我已經 17 歲了,吃飯的時候我們談到了有劍橋學生對溫家寶扔鞋的問題。我說「對這種威權代言人,我在也會扔鞋。劍橋大學開除那個學生,就是這個大學懼怕威權。」我父親因此非常憤怒,他一邊說我早晚被當成政治犯抓起來,一邊說我連對他人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然後就開始打我。這次他打得非常兇,我媽爲了保護我,幫着擋了他一下,就因誤傷而被送到了醫院。後來我離開父母的家開始自己居住,果然在几個月後,我就被逮捕了。沒有激烈的經歷,似乎不容易理解我現在的態度,即站隊和基於立場的行動是完全無濟於事的,剿匪是一項無意義的事業,只有知識、理性、智慧才是有用的。前者在歷史上看似有用,是因爲在羣氓之外,有人認真對待了後者。而我長期沉溺於前者乃是因爲我從小有一顆極其暴躁的心,不只對於政治,也對於其它生活事務。故而父母通過很多懲罰、試圖降伏我的心,究竟未果。從那一次以後,他們再也不對我進行任何管教了,連勸誡都很少,說話像保持政治正確一樣。話還沒說出來,先聲明不是要管我,只是建議和個人意見。似是覺得我的決心太大了,乃至令人生怖了。後來我便自己持戒降伏這顆心。當時離開父母家後,在自己家裏讀書打坐或者在北京城裏漫遊,直到高考結束。再後來父親只會常常對我發出一句諷刺「學了那麼多年佛法。還是這麼暴躁。還是這麼大脾氣。都白學了。」他很瞭解我,知道這句話對我非常有影響力。跟前女友分手的時候他天天重複這句話,似乎這句話最能使我安靜下來。現在的生活比以前平淡了不少,缺少了那種大起大落的戲劇性。這應該說明,心總是比以前要安靜一些了吧。無論如何,但願如此。

魚四五

魚四四

我是一個考試作過弊,且幫人作過弊的人。至今我也認爲考試作弊是十分有意義的,當然很多正義分子會以此斷定我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人。這沒有什麼,我從來不是一個道德品質高尚的人,連一個好人都算不上。一個人在生活中尋着自己的準則行事,不是講幾句場面話,罵別人幾句,就能使自己受到尊重的。在我看來作弊就像違法一樣,並不意味着什麼道德上的問題。這就類似於有的玩家在遊戲中開掛,一些人會覺得這種做法是不道德的,而我絕不會有這種看法,我不開掛的唯一原因僅僅是我覺得開掛不好玩。如果別人覺得開掛好玩,那麼他們就去開掛,如果開掛破壞了其它玩家的遊戲體驗,那麼遊戲公司就有責任查封外掛,改善遊戲體驗。提供好的遊戲體驗顯然是遊戲公司的責任,而不是玩家的責任。玩家完全有資格以自己喜歡的任何方式玩遊戲,同時遊戲公司也可以拒絕向不受歡迎的玩家提供服務。因此我對各種公權力無法追究到的違法行爲,並無天然的好惡,當然我也絕對贊同執法者應該本着法律儘量認真地去執法。這其中看似矛盾,實則不然,因爲我不是負責維護規則的人。我個人根本就不相信社會的規則可以代表絕對的正義、有資格無差別地去規訓每一個社會個體。換句話說,我認爲合理的規則,別人不一定覺得合理,多數人認爲正義的行爲,少數人未必認爲。而比起人與人在公共規則面前的公平,我更看中一個人追求自己所認可之價值的決心。很多規則是來自於一種共同的集體理性的,換句話說,沒有這樣的規則我們的生活環境會共同地崩壞。而更多的規則顯然帶着規訓意味,它們僅僅是有一些心胸狹隘的人希望別人按照自己設計的範式生活,或者就是跟自己類似地生活。正因此我們共同的規則是必須存在的,所以我完全贊同有責任維護規則的人,認真維護規則,如執法者、監考老師、遊戲公司。而同時這些規則根本不是什麼社會大衆的共同底線,他們中早就被摻雜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一己私慾,看不慣別人抽菸就禁菸,看不慣別人喝酒就禁酒,看不慣別人夫妻管教孩子就剝奪撫養權。我對這些一己私慾並無任何好感,如果有任何人對這些個規則不滿意,即使他們認同的規則和我不同,我也並不覺得我有什麼義務要去消滅他們,因爲我不是守護規則的人,我自己也根本不喜歡現實存在的種種規則。一個學生對中國高中的政治課不感興趣,但是如果他考試不及格就有可能被父母打,被老師留下來抄政治書。在這種環境下我當然願意幫他考試作弊,以換取更多的玩遊戲時間。這個世界總該給想法不同的人一條活路,而不是一定要生硬地改造他們。今天你改造別人,明天別人又會來改造你。我對這種社會環境並不買帳,不要以爲我們真的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我們各自生活在別處而已。

魚四四

魚四三

發現網上老有人討論些個什麼男生女生吃飯 AA 還是誰請客的問題。然而對於我這種社交垃圾而言,無論男女,吃飯都只有兩個套路。第一個是誰掙錢多誰請客,都不掙錢就看誰家裡有錢。掙錢多的永遠請,無限請,別廢話。掙錢如果差不多一樣,那就換下一個套路。第二個套路是你請客吃飯,我請客喝酒。假如你不喝酒,也不用覺得虧了。我表演一個人喝酒,也是值得收看的節目,看過的都說好。

魚四三

魚四二

作為一個起小就痞了痞氣的流氓,我至今對公開講黃段子有著相當高的尊重。這裡面有一套我們流氓明白的小九九,很多人不明白。人在喝酒的時候、泡澡的時候、產生強烈性幻想的時候、等等等條件下,精神會鬆弛,特別容易暴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有的人不懂,只以為別人在搞什麼酒桌文化之類他們想像出的標籤,其實懂行的人在這個氛圍中敏銳地觀察每個人的反應。至今我對我同學最好的認識都來自於和他們喝酒的經驗,誰不喝就不喝,誰不喝車合別人喝,誰自己喝自己的,誰平時不喝一高興就痛飲,誰一有煩心事就借酒澆愁,像一部詳細的檔案存在我腦子裡面。誰喝完酒會像狗一樣在樹坑中撒尿,誰會開始無休無止地嘮黃嗑,誰會繼續謹小慎微,黃段子的內容是什麼,在關注什麼方面,等等等等,全是一本大帳。在有的人看來,這只是沒素質,其實這裡面對一個人性格的反應,對於明眼人而言是再清楚不過的。當然我的這本帳裡面也有我自己,我再沒有發現任何方式能比這更敏銳地觀察他人了,因為掀開面具之後,人們不再是那個出現在社會上的面目,而是那個活著的個體的面目。人在社會上那張虛假的面具戴久了,很多人就以為那是真的了,而有的人願意露一點點不乾淨的東西給你看,那對我來說是極大的尊重,因為那才是真的。社會上的人穿著衣服,給自己塑造了形象,視覺上的、感覺上的,這是最日常的常態。而人的交往中有一種敞開的瞬間,那一刻我始終在敏銳地觀察,有的人是在特殊環境中不經意洩露的,有的人是主動地、出於信任的。在那個世界中我們成為朋友,有了義氣,這是我們的處世之道。

魚四二

魚四一

我高中的時候,第一次和人上床。上午還在學校和同學們嘻嘻哈哈,下午到我家的時候已經兩點了。然後我五點還是六點的時候有個讀書會,沒記錯那次是讀普羅泰格拉和米諾,因為在我們讀的篇目裡這兩篇我印象最模糊,想必就是那天了。人生第一次,進不去那個著急啊,而讀書會還偏偏不想錯過。後來又逢上了下雨,一路拖拖拉拉總算趕到了幾十公里外的 p 大。現在回想、是什麼促使我不好好享受人生的第一炮呢,其實我也不清楚。年輕的時候總有些沒來由的熱忱,後來總是漸漸褪去了。我依稀記得、那日自己照舊對當天閱讀的內容發表了不少見解,但其實神魂早已飛到了另一個世界。那時候經歷的種種,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其實並沒有。這一切並不使我比人高明,也不使我比人蠢笨,它們只是發生過而已。現在回想起小時候的事,不免要感慨今天的自己死板、無趣、木訥了,遠不如小時候那般恣肆不羈。每每看到那些總把未成年看成溫室中之花朵者,我便時而覺得好笑、時而又感到憤恨。一輩子都沒發過少年狂的陳人,總發些井底之蛙式的慨嘆,以為自己便是時代之弄潮兒、定要指引別人的前路,我小時候頂頂看不起這類人,而今日照舊看不起他們。

魚四一

魚四十

很多人自詡人文素養深厚,其實對大多數人缺乏最基本的尊重,看他們在網上大喊尊重別人是底線,實在覺得搞笑。尊重別人的最基本內容是什麼呢,不是說話客氣,不是面帶微笑,也不是關心他人,而是尊重他人為自己做的選擇,而不是一看到別人的選擇和自己的預期不吻合就以為別人病了、成了受害者。別人為自己選擇,是追求他們認為的幸福,不尊重這些選擇,談何尊重他人呢。首先一個人要把他人看成獨立為自己作選擇的人,這才是基本的尊重。看到別人晚上上門送快遞的,就覺得人家被迫選擇了不幸。看到別人在實驗室加班工作,就認為人家被老闆迫害出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這種對他人選擇的不尊重,瀰漫在幾乎整個人文社科領域,這種學術,哪裡是尊重人的學術呢。事實上如果送快遞的人晚上不送快遞,那麼他在不工作的時間就不能以等同的經濟條件享受生活的樂趣。而那些個不努力出成果的科研工作者,很可能只能長期掛靠在蛀蟲機構中,通過在網上對別人指指點點獲得自我滿足。在不尊重他人為自己所做之選擇的學術中,別人都是被某種社會元素塑造的,塑造得不好、自己看著不滿意,就改改塑造他們的元素。這種學術哪裡對人有一點點尊重呢,人首先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是還沒被這種人文思潮洗腦的人,建議記住兩句簡單的話,以抵抗它們的猛烈攻勢。『自己為自己選擇,最能獲得幸福。』『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魚四十

魚三九

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會花時間讀康德、海德格爾之流者不乏其人。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實想不到居然會有人為高中生讀哲學書這種事而感慨、爭論、乃至辯論出高下來。這些讀書的人,有的是為了能晉身一個更有文化的圈子、因為和那個圈子裏的人社交使人快樂,有的是為了以後能給自己貼上一個知性的標籤、並把這個標籤守護下去,有的是覺得談笑有福柯能給自己一種滿足感,也有些人是為了解決自己一時的困惑,當然還有人單純是對這些文本感興趣、混個面熟,等等等等。光我認識的這樣的高中生,閱讀者就不計其數,我們一幫高中生還曾經人模狗樣地和一些大學生一起搞讀書會、一起會飲。但這一切其實並沒有比和大學生一起參加 code jam、一起寫 AI 對戰更高明。只不過那是我的黃金時代,是腦子最靈光、記憶力最好的時候。那時候我覺得天下沒有什麼是我有尋有伺而無法習得的。顯然在我們這些人中,讀那些哲學書什麼也不意味著,它既不代表更深的人文素養,也不代表更縝密的思維能力,遑論什麼般若智慧了。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緣法,小時候能讀到一本別人可能沒機會讀到的書,這最多是理解一名哲學家之一點點思想的增上緣,顯然更重大的問題在所緣緣上。現代的一些號稱有人文關懷的人,其實已經到了心中沒有任何個體的程度了。看到今天的一個讀書的人,和過去一個沒機會讀書的人,就開始對比讀書與不讀書,今天和昨天,好像每個個體都不過是一種社會塑造的最終產物似的。在這種關懷中,人們看到這些個體時想到的,總是那些今天的、昨天的、書面的、口頭的一道道生產工序而已。這種人文關懷,不要也罷。

魚三九

魚三八

我曾經的同學們,都要將近三十歲了。然而不知爲何,他們中還是有人頗爲矯情,喜歡用自己看不懂的哲學家和道聽途說來的藝術家、表達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情感。簡直和十七八歲時第一次讀到荷爾德林、策蘭的小孩子一樣。當一種情緒,隨着人的成長一次次重複時,人們或許應該意識到,這種情感只是身體的某個部分分泌了一些物質、智識對自己的情感短暫地喪失了控制,完全沒有任何深邃的意義。它們不該再被無意義地昇華了,這種昇華可以完全地把人遮蔽住,讓人對那些真實的、深邃的、值得敬畏的事物喪失分辨能力。或許這個過程能給人帶來的唯一一點點貢獻,就是幫人滿足那麼一份虛榮心,好像自己一下子也人模狗樣起來了。

魚三八

魚三七

對於有些人而言,不存在西方政治哲學之外的政治哲學遺產。和這些人我一直感到交流困難,因爲他們總是想把我的想法歸化到一些他們所瞭解的主義中去,而歸化的結果往往並非是我想說的。反之,另一些和我有着相似成長經歷的人,卻很容易理解我們所共同期待的政治。我想有三個問題不可迴避。一者,人類的思想和行爲中,是否有一些是私人的,不該被公權力管制的。二者,公權力是否應該作爲規訓他人思想和行爲的力量出現,還是應該僅僅協調不同生活方式之人以形成公共空間而存在。三者,倘若人類思想和行爲中確實存在一些私人的部分,那麼這些屬於私人的領域是否應該公共地劃定呢。我想這是我和很多人的根本分歧所在。在我小時候的教育環境中,生活方式作爲私人領域是被特意強調的。我的父母按照他們的生活方式教育我,別人的父母也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傳遞給他們。這個傳遞過程不一定成功,比如我就和我父母截然不同,而有的人和他們的父母保持了極相似的精神面貌。但這種對生活方式和價值理念的傳遞,是完全私人的,絕非公共的。我的父親經常和我說「你不要管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咱們家的規矩就是這樣。」這種觀念塑造了我對社會干預的高度敏感,除非是觸犯刑法的公訴案件,在任何其它方面,我都會時時提醒自己,那是別人的事。在我們的教育理念中,家庭和家族都是爲了傳遞一種生活方式而存在的。家庭成員間的互相幫扶、相互寬恕,正是基於要捍衛那種共同的、私有的生活方式,而形成的。這樣,我身邊的朋友,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自然也理所應當。因爲我們不是從小被當作社會的下一代而批量生產出來的,我們是被當作父母的孩子而分別教育出來的。這種生活方式之傳遞的最樸素方式就是養育子女,但也有人因爲自身的智慧,能夠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影響他人。而政治,歸根揭底是要將生活方式不同的人協調起來、組織起來,提供共同生產的基本條件。比如有的家庭,子女成年了就不會將身體裸露給父母,但另一些家庭,家庭成員中並沒有這種避諱。有的人,無論朋友、陌生人、家庭成員,都會用不致傷殘的暴力發泄情緒,而另一些人完全不接受這一點。事實上,不單公權力可以將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協調出來,民間的自發秩序一樣可以將不同生活方式之人協調得極好,這是因爲人的自利行爲、在經過協調之後、可以同時是利他行爲。只要各取所需存在,人們就會自發地建立秩序。我們這些人理念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關於第三個問題的,私人領域的範圍是否應該公共地劃定呢,對於我來說絕非如此,公共領域的範圍才應該公共地劃定。而將公權力限制在公共領域內,本來就有着極重要的政治意義。在公共領域之外,未必都是私人領域,也可能是能形成自發秩序的領域。而人們如何讓渡部分私人性,而形成多樣的小範圍公共性,這雖然不僅僅是私事,卻依然不是什麼公事。比如同一桌吃飯的人能否抽菸,主要取決於席間有沒有很多人反感這一舉動,而不是什麼應該由公權力、或者社會道德規範參與的公事,當然這也絕不是吸菸者應該自己決定的私事。歸根結底,我認爲在某些文化傳統中,人們對生活方式不同者缺乏適應性,而這種適應性其實是教育的產物,缺乏適應性正是許多現代問題的癥結所在。而如果人們不重視那些訓導人們、適應生活方式不同者、的文化資源,那麼我並不覺得很多政治問題可以得到解決。很榮幸在我的朋友圈中,和我共享『管好自家之事』這一理念的人,佔據了絕對多數。因爲我在絕大多數能形成社會性共同體的價值譜系中,都不是一個值得交往的人。

魚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