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一二六

有年冬天,月黑风高,我自己好像是在满德海一通吃喝之后,坐四号线转六号线回家。我这种自己对影成三人一般半斤起步的人,更何况是满德海牛羊肉按斤吃,一激动就喝大了。后来五迷三道坐过了站,被列车员晃了好久才醒。隐约感觉是个看起来特年轻的小姑娘,也可能是我大脑滤镜自带美颜,叫了我半天说「先生到终点站了。您别睡了。」然后我就稀里糊涂下了地铁,盘算坐过站了怎么办。迷迷糊糊拿出地图一查,只要走六公里就能到家,用不了一个小时,说干就干。然后刚过了一个超级大十字路口,就一头栽到路边雪地里。当时想,千万别睡着,千万别睡着,睡着就冻死了。然后听到边上一个出租车司机大喊「打车不打车?」把我给叫醒了过来。终于我放弃了走回家的想法,生怕真冻死在外面,就打车回了家。回家脱衣服洗澡,我妈正好起床上厕所,发现我身上巨大的一块淤青,对我大发雷霆。最后睡前还没忘了打开支付宝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一激动给了十倍的车钱。小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上课,说她看到有人倒在路边睡觉,感觉是喝多了,怕他死掉,就报警去救那个人。彼时只是觉得好笑,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确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不过还是要感谢同城友人们的衬托,不显得我栽雪地里多么奇怪。

魚一二六

魚一二五

整体来说,我对有情的认识,是本着护法的四分说建立起来的。不是说我相信这套理论是究竟的,而是我在实践中,会反复用四分说中的名相去理解诸有情。在这套名相中,人没有民族、性别、种族等等之类的区隔,所以我可能会认为一个人的某个表现是因为欲、贪爱等心所所致,不会觉得因为他是男性或女性,黑人或白人,而有所作意。强迫我切换到『因为你是男性才这么想』,我是切换不过去的,同时也不知道这种强迫切换有什么意义。人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别人。自己的方式不一定能正确认识他者,不一定能对他者做出正确预期,他者也未必采用相同的认识方式。在我看来,人们要么就讲统计数据,统计数据可以用来折射现实中的问题,要么就只讲确定的个体,个体的问题,永远只能用直面个体的方法解决。把个体看作是同质群体中的某个抽样的态度,是不能解决个体问题的。

魚一二五

魚一二四

技术总是解决一些问题,并带来一些新问题。所以有的人总是希望技术发展停下来,或者觉得技术发展不重要,也懒得去关心。可以肯定的是,无论这些人在言语上表现得多么关心弱势群体,他们其实都没那么关心。因为人类是已经掉进马尔萨斯陷阱群体,世界上有很大比例的人生活得极其糟糕。如果没有技术颠覆性的进步,不要说他们的有生之年,他们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有生之年,也基本是可以预期的。甚至最基本的保持营养,现在人类的技术都保证不了每一个人能轻松达到。发达国家的国民,如果从小就生活在整个社会都没有这些问题的环境中,他们忽视这些问题,我是很可以理解的。但是发展中国家的国民,很多人父母辈都是挨着饿长大的,甚至年轻的时候,自己不舍得吃好的,把钱拿给孩子们补充营养。最后孩子长大了,反而对用技术解决吃饱饭这个问题视而不见,那么这里面大概没有多少关怀和善意可言。

魚一二四

魚一二三

頭幾年國內有一批星際愛好者,爲了希望更多人接觸這款遊戲,關注這款遊戲的比賽,做了一個星際手遊。通過這款手遊,人們能瞭解遊戲的單位、戰術,並可能進一步關注相關比賽。站在原創角度,能讓人們用觸摸屏玩 RTS,對大多數人來說,一定是覺得很有原創的想法在裏面的。光『怎麼操作』就是一個很難解決的挑戰。當然,用別人的作品搞同人,需要交錢是肯定的。所以這家公司去和暴雪談了合作。但是暴雪開出的價碼,那家小公司出不起,暴雪的收費,達到了遊戲開發成本的十倍以上,還不算後期分紅。最終只得用了一年時間換掉了所有畫面。在封閉測試中,兵種數據也根據手遊的平衡性重新調整了。只不過,因爲最初這些人的目標是希望更多人接觸星際,所以手遊的兵種設計,保持了和星際的對應關係。這樣一款遊戲,幾乎所有還在關注、練習星際的人,一定都能體會出製作組和投資方不計損失,希望一款 20 多年前的 RTS 遊戲能延續下去的初衷。畢竟要掙錢,誰也不會傻到做 RTS。這時候,在這款遊戲的評論區,果然出現了「抄襲星際,不要臉。」一類的聲音。人家公司,和暴雪談過合作,合作不成,做出了相應調整、以迴避法律風險。如果暴雪對他們的調整不滿,可以重新談合作協議,或者走法律訴訟,這些都是公司之間的正常商業糾紛。但是那些打着支持原創、反對抄襲旗號的人,真的在乎把 RTS 帶到手遊這種 RTS 玩家關心的創新嗎,真的熱愛星際這款遊戲、希望它普及給年輕玩家嗎。顯然都不是。熱愛這款遊戲的人,希望這款遊戲生生不息下去,被一代代的人接觸、學習、理解。支持原創的人應該知道,能把一款 20 多年前的遊戲,通過流行的、普及的、更被年輕玩家接受的方式推廣出去,不可能沒有原創。更何況,市面上幾乎就沒有能兼容高強度對抗的 RTS 手遊,這種遊戲的玩法能被合理地發明出來,怎麼不是原創呢。其實他們不在乎。這份不在乎、卻要一本正經地僞裝成一副正義的面孔。應用在一款老遊戲,所幸沒有什麼廣泛的影響。遊戲而已,大不了消失,大不了不玩了。但這幅面孔如果應用於其它社會問題呢,尤其是那些和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社會問題呢。那不是什麼遙遠的事,就是互聯網普及之後,人們比需要面對的日常了。不是互聯網創造了他們,而是互聯網把他們曝光了出來。這幅面孔應該是有經驗的人必須要時時警惕的,那遠比一個遊戲的發展更重要。

魚一二三

魚一二二

前幾日,小時候經常一起玩遊戲的同學問我最近幾年好玩的 RTS,我想了想,還是覺得紅警重置,帝國重置,星際重置最好玩。他又問我,那 RTS 就做不出更好的遊戲了嗎。這我倒不覺得。我覺得那些遊戲好,不是因爲他們本身做得好。比如星際一魔獸三的關卡設計,遠遠不如星際二。星際二的戰役,可以說把 RTS 地圖編輯器帶來的玩法靈活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各種 RPG 地圖的思路都集中在了星際二戰役中。如果星際二一開始就免費,暴雪不斷出新戰役賣錢,而不是用很爛的劇情草草終結,那麼結果可能很不相同。但我依然覺得那些老的 RTS 更好玩,真正的原因是在我的理解裏 RTS 的核心價值還是 UGC 內容。比如現在有人把星際、魔獸的經典戰役拿出來,也可以做節目。這是 pro gamer 創造的 UGC 內容。星際有幾百張比賽地圖,魔獸有上千張 RPG 地圖,這些是地圖作者的 UGC 內容。短短的一週,紅警重置的創意工坊就上線了 1000 多個 mod。這些內容,沒有幾十年的積累,是很難存在的。一個遊戲再怎麼出色,廠家再怎麼用心,很難在幾年的開發週期內達到這樣的工作量。而且 UGC 內容,往往是最核心的玩家在開發,他們對這類遊戲的理解遠遠超過普通玩家、遊戲媒體、甚至遊戲廠商。這些 UGC 內容,才是 RTS 遊戲最珍貴的內容。如今這些內容,其實並不被新玩家瞭解。怎麼向新的玩家推薦這些內容,是個有意思的問題,也是 RTS 繼續向前發展的關鍵。

魚一二二

魚一二一

在我長大的時代,人們是很注意科學和迷信的對立的。很多過去的人所建立的對世界的認識,都被看作了迷信,與今天的人相對。但是這種話語,實際上有可能掩蓋了迷信和知識匱乏的區別。當人們不知道天爲什麼下雨的時候,當然可以進行很多猜測,這些猜測只要不和事實違背,都不能說是迷信,而只是不知道而已。想到這個問題,不是爲了討論科學和迷信的對立,而是很多文學作品在描寫民俗的時候,要極力把人描繪成迷信的。事實上,對於知識短缺的人,他們所表現出來的無知,並非來自迷信,而是來自運用貧瘠的知識進行理性思考而得到的可能推測。這些推測的荒謬程度,並非和迷信緊密相關,而是和知識短缺更相關。但很多時候,這種思維,都被簡化成了迷信鬼神。這會使得人物變得喪失生氣,因爲無論什麼時代的人,都是會用腦子去理解世界的。當然這並不說明迷信不存在,恰恰相反,迷信不特在古代存在,知識也沒有使今天的人脫離迷信。只是把知識短缺一味描繪成迷信,未必是一種好的人物刻畫方式。

魚一二一

魚一二〇

昨天还跟朋友说到,我对公权力的态度一直比较慎重。我思考所有公权力的设计问题时,会把个人认为需要非常谨慎处理的公权力分成至少五个层级。第一个是管理交易。交易往往有记录,也比较容易执法、司法。区块链货币推行的话,权力行使的效率还会大幅提高,所以这一步已经需要一定慎重了。第二个是管理传播。因为传播不涉及交易,因而没有消费,很多人在比较随意的心态下就助长了传播。此外,传播涉及一个人、一群人、一种思潮的公共表达,公共表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要给传播者定罪,要比第一层更慎重。第三是管理个人行为。社会中存在公共空间,以及私人空间。无论是交易还是传播,都是发生在公共空间的。而个人行为既在公共空间出现,也在私人空间出现。换句话说,如果要直接禁止一种个人行为,就是公权力进入了私人空间。公权力对私人空间无休无止的渗透,最终将使私人空间荡然无存。这是最需要慎重的一类公权力。既然已经说了最需要慎重的一类公权力,怎么还有两个层级呢。因为那两个层级,在我看来已经逐渐进入反人类区间了。第四个层级是管制言论。言论不同于信息传播,言论仅仅是一种自我表达,而不一定是对公众的自我表达。比如互联网上我说了不受欢迎的话,帖子被删,我的言论诽谤了他人,我需要付法律责任,等等,这都是需要有明确传播事实存在的。不能我在家里说了一句 XX 傻屄,别人就可以录音举报我,让我因言获罪。如果有人把私人空间的言论、传播到公共空间,造成了第二类管制中包括的负面效应,按照我的理解,法律责任应该由传播者而不是发言者承担。否则这显然是对私人空间的进一步渗透。如果社会管理到了这一步,已经逐渐要进入白色恐怖了。第五个层级是管理人的思想。『你这个思想很危险』『严打私自一闪念』,如果这些东西能事实上进入公权力。那么社会也就不存在什么正义和良善了,通往地狱的路已经铺就。很多人出于情绪、正义、道德,很容易诉求公权力一刀切。有人是想切到第三级,有人甚至想切到第五级,搞『针对某种思想之人的预防性惩罚』。但现实问题可能是,第一级的执法和第二级的执法都非常不到位。无论别人骂我垃圾也好,人渣也好,在所有政治测试中、乃至在一款点着玩的游戏中,我都是对公权力很慎重的那群人之一。世界上显然有很多问题,很多人也都因而面临着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困境,公权力绝不是唯一的解决途径,也不是人们应该唯一诉求的社会改变,更不是能降下一切救赎的弥赛亚。实际上,很多熟悉我的人会发现,同一个主题,抛开公权力的管制这一思路,很多其它的思路我都会表现出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态度。事实上,公权力一直是危险的,无论目标多么正义,口号多么有煽动性,叙事多么的动人,道德情操多么的崇高,都必须充分谨慎。现下公权力的不当管制,我一定会抵制,而要在公权力中加入的新管制,我也一定会慎重。这可能是我政治理念中最难以动摇的核心。

魚一二〇

魚一一九

最近莫名地有了十三四歲的時候才有的孤獨感,可能十多年來的努力終於白費了。

魚一一九

魚一一八

隨着人的成長,人應該都會慢慢意識到人和人有多麼不同,即使身份相同的人本質上也是非常非常的不同。當然,我逐漸意識到,這種『應該』,不過是我可笑的一廂情願。事實上,很多人越上歲數,越對自己有了盲目自信,以爲自己對一個身份、一類人的一言以蔽之,是十足可信的,甚至還要基於這種盲目自信去訴求一種由公權力保證的社會秩序。這種自負,帶來的只有愚昧。

魚一一八

魚一一七

我一直不喜欢人权这个词,甚至可以说是反对使用人权这个概念的。因为权利在词根上,不只有在法律上和义务相对应的、被公权力保障的利益,还包括正当性和自然权利。每一个含义其实诉求的是不同内容,且解决的是不同问题。比如如果谈法律保障的权利,那么就必须和法律规定的义务相匹配。如果我们说一个法律要保障一种权利,就得看这个保障如何执行、成本几许、我们为了这种权利需要尽的义务自己能否承受,绝不能只谈权利、不谈义务。然而纵观把人权、平权、权利挂嘴边的人,很少有人核算成本、指明义务。此外,权利所代表的那种正当性的含义,其实是一个公共道德的范畴。A 的行为、利益、诉求和 B 的行为、利益、诉求相冲突时,谁有正当性坚持自己的主张,而压制别人的主张,要由这个正当性定出结论的。比如有人声索动物被无痛屠宰的权利。这可以美其名曰动物权利,其实就是一部分人对屠宰方式有特别的诉求,这种诉求是以『不残忍』为核心的。而另一些人的诉求可能是用更好吃的方法屠宰。这种诉求间的冲突,其实是一个『谁更正当』的道德问题,当然也被打包进了权利。我对于不停在社会中用道德上的『正当性』替代『协商机制』和『自由放任』有着天然的抵触,因为我是一个否定公共道德准则之道德价值的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最后,关于自然权利,即人之为人生而不可侵犯的权利,我个人认为其本质是为了限制政府的权力没有边界,可以肆意侵犯居民。在汉语语境中,我窃以为『人权高于主权』的含义,并不如『限制政府权力』来得直白而清晰。而各个民主国家,也普遍事实上是通过『宪政』,而不是人权列表对政府进行约束的。列表再美,脱离了宪政,也不过是一小部分人的自我陶醉。中国有没有宪政我不多说了,十多年前我就签字表过态了。没有宪政,去为了列表好不好看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是骗人呢,还是骗人呢。此外,作为一个『放任主义者』,我非常厌恶那些打着天赋人权旗号的人去构思更大的大政府。「我们是自由派,我们坚持言论自由,粉蛆社达全家炸了。」今天反对种族歧视,明天满口红脖子。今天性别平权,明天满口你国直男。真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完美注脚,没有那么多道德楷模,只怕还没有这么多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身份歧视。就这种玩意,还是别出来装神弄鬼了。要约束政府权力,就要认可政府会有管不到的地方,就要默许有些自己不情愿的东西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有多少人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呢,只怕没有多少。权利的含义,当然研究哲学的人比我专业,要讲出更多、更细致的内涵,以及各个含义的历史变迁的轨迹来。我才疏学浅,随手选了三个。只为了说明一个听起来美好的词汇中可以夹带多少私货,可以埋伏多少刀兵。我们讲第一种含义的时候,能不能核算下成本,澄清下义务呢。我们讲第二层含义的时候,能不能讲讲自己的道德情操碾压了多少想法不同之人的生存空间呢。我们讲第三层含义的时候,能不能说清楚自己归根结底是要扩大政府,还是约束政府呢。答案是通通不能。只有嘴上『权利』手上『禁止』才能建立起那种有残酷行动力的『情绪共同体』,才能利用这个共同体把自己的私货夹带进去。

魚一一七